中午回到家,简单洗了个澡,吃了点保姆做的饭,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吹空调。 拿出手机来我才想起,没有留她的联系方式。不过她本来也没有手机,平时也就几乎不会用通讯软件了吧。 打开电脑,躺在椅子上过了几分钟,完全想不到应该做什么。 我的手上还挺留着两个小时前留下的触感,连同她的泪眼一起,我可能够久都不会忘记吧。 不过在此之外,总感觉有什么忘了的,要做的事,我想不大起来了。 对我来说。 想不起来的事,那就是不重要的。 我点开平台,想要看看上面新出的游戏的时候,手机响了。 父亲问我,今天课上的怎么样。 他看过课表吗? 我回答说还可以,老师讲的挺透彻。他发了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叮嘱我要好好吃饭,不能挑食不吃主食之类的。 中午我确实只吃了鲈鱼。 我告诉他,今天太热,胃口不大好。他表示知情,公司里的人最近也在抱怨天气。 闲聊几句之后,我关掉了手机。 再看的时候,他分享给了我一条天才少年成为某个五百强集团ceo的视频。 这个年纪的人就会信这个,如果我创业,不得把家底赔个空? 这些话我没打出去,就算打出去也没什么,我一再表明我没什么事业的志向,奈何望子成龙是每个父母必备的优良品质,也算是一种路径依赖吧。 我放下手机,看了一眼下载速度,还有半个小时,这个家是专门安置我的,网络配置什么的算不上太高。 我打了个哈欠,趁这个时间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躺回床上,拉上窗帘,房间变成了静谧的蓝色,炽烈的太阳从窗帘的缝隙透过来,在房间里投下了斑斓的影。 我的房间有她家客厅那么大,一个人住怎么说也还是有些孤独。 我闭上眼睛,无法阻止脑内的胡思乱想,几乎全是槛外长江空自流和她胸部的触感,还有她的脸。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负罪感? 我睡不着,在床上胡乱翻着身。 下载完毕的字就在电脑上,我侧过头,看着屏幕,不为所动。 空调开的有些低,我拉过被子盖住身体。 这时候睡意才同无声的猫儿一样蹑手蹑脚爬过来,扒住我的眼皮,从耳朵钻进我的大脑,把那里搅地一团糟。 睡着的人和受击晕倒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会记得睡着之前的事情,可在那之前,我能感受到大脑中那混沌无序的合唱,我穷尽词语也无法描述那种孤寂,言尽于此。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出了一点汗,拉开被子却又感觉冷。 外面太阳已经落下,昏暗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地面上尽是灯光与广告招牌。 来往的人们摆脱了一天的工作与炎热,开始享受真正属于他们的时间。 我打开窗户吹了一会晚风,拾起手机,告诉保姆开辆车过来,要普通的那种。 我到楼下的时候,她已经把车停在那里。我坐到副驾驶的后面,她问我要去哪。 “白天上辅导班的地方。”我说。 “明白。”她打了转向灯,平稳无声地驶出了小区。 “要开空调还是窗户?外面空气有些差。”她说。 “开窗户吧。”我说。 她把左前和右后的窗户降了四分之一,风正好形成不那么强的对流,把街上的味道和声音通通灌了进来,有哀怨,有喜乐,有酒味,也有烧烤。 我忘了是谁,他告诉我,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人,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我觉得这句话,聊以自慰的情结比较多,可是让我自己讲,我倒是讲不出什么话来。 人一般都有立场,或者主义,一些人是存在主义,一些人是英雄主义或者悲观主义,虚无主义,我呢,我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 我曾经想过,我真的需要这些思想来充实自己的内心吗? 我得不到答案,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总之,车已经到了。 安稳停在路边,我下了车,她调下车窗,我告诉她不用等我回去了。她答应后,驱车从路口掉头。 辅导班这里只有大堂亮着孤单的灯,里面有一个两个老师租不到房子,在这里住着。 我回头看,那家文具店所在的街道没什么灯火,只有一家超市,一家药店,两三家没什么人的饭店,还有他们上面的几栋学区房的光。 也是,学区房在放了暑假还会有人住着的,要么是老家太远,要么是暑假还有补课。 我等到没车的时候穿过了马路,走到文具店门前,她还在收音机后面坐着,看到我来了,目光有些躲避。 “生意怎么样。”我问。 “放假了,一天也没几个人。”她在收银机后面复习着作业,看起来是地理。“你不是说,明天见吗。” “我实在是闲的没事干了。”我走到那些卡牌旁边,有些是盗版的,有些是正版的,我指着那些正版的卡牌问她,这种一箱多少钱。 “那个…我们也没进一箱。那个一盒六百。” “嗯,来一盒吧。” 我说完,她却不为所动。 “我爸妈要是知道了怎么办,谁会专门在文具店买一盒桌游卡牌?” “啊,你说这个啊。” 确实,她的父母也许考虑到现在是淡季,才会把她留在家里去海边旅游的。 “那先来五包吧。” “好。”她从补货架拆了五包卡,一一过了扫描枪,用扫码支付之后,我来到收银机后头。 “还有其他凳子吗。” “我去楼上拿吧,你先坐我的。” 我看着她坐过的凳子,上面还有她的余温。考虑到这点,我准备等她下来。 …… 她在旁边改错题,我在旁边拆卡。 这些卡竟然是日本原装,真不知道卖给谁才进的。 “你认识这些卡吗。”她问。 “认识几个。” 我看过几集动漫,只认得一条龙和某个悲惨的大法师。我刚才拆的卡里刚好有那条龙。 “我爸说买这些卡的人都会想着出了值钱的卡以后卖,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拆了卖?他说这不就跟福利彩票店自己刮刮刮乐这样了吗,只会亏……” 她一边写字,一边聊了起来。我得说,一边写东西,嘴里还在讲不同的东西,这种水平一般人不经过锻炼可做不到。 “你这些能回多少钱?” 她写完了,把这些东西收拾了起来。我看到,她用的还是我借给她的中性笔。 “我不懂行情,就纯粹拆着玩。” “有钱就是好啊。”她说,“我在自己家用点东西都得写在账本上,明明总会有东西卖不出去。” “那确实够惨。” 说完话,她用手支撑着腮帮子,看着门外。 “你这样可能会导致张不开嘴。”我说。 “啊,怪不得之前那么疼。” 她改用两只手撑着上半身,半趴在桌子上。 我把抽来的牌拍下来发到群里,两个牌佬看到了,就开始骂我狗运。然后我说会把牌送他们俩,他们俩就一边感谢一边互相扯皮谁拿哪张牌了。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她一直盯着我看。 “你平时是怎么样的呢,没有手机,没有电脑。” “还能怎么样,本来就没有,也不会怎么感觉到缺了什么。”她说,“平时就看看书,看看电视,或者出去逛街——不过也买不了什么东西。” “你的朋友呢。” “我的朋友啊……她们有的有,有的没有,很多时候也得提前联络,然后逛街吧。” “你吃饭了没。” “吃了,你饿了吗?我给你热热?” “不用,我在想,要不要一起吃一顿。”我打开地图,找着附近的快餐店。 她看着我,一副说不上什么话的样子,“怎么了,你不想吃那就不去了。” “没什么,一起去吧,我先换身衣服。” “不用,你现在挺不错的。” 她穿着上午的白色t恤与灰蓝色宽松短裤以及运动鞋,看到我在打量她,她的脚缩了一下。 “我叫了出租车,今晚就吃汉堡王吧。” “你们也会吃这些?” “我们也是人。” 没过一会,出租车停在外头,我坐在副驾驶,她坐在后头,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到了目的地,那里是一个挺大的综合市场,汉堡王在里头。 “走吧。” “这里我来过。” “那你带路?” “我没去过汉堡王,一般是吃肯德基。” “你们应该知道牛肉汉堡的美好。”我说。 “我只知道挺贵,还不好吃。” “这是偏见,薯条挺好吃的。” “薯条好吃的不是麦当劳吗?” “是吗。” “肯德基最便宜,麦当劳其次,然后是那些本地化不怎么样的,多米诺啦,必胜客啦之类的。本土产业倒是挺便宜,就是有些品类怪怪的。” 她走在稍微前面,一边说着一边走。 商场里人不算少,这里算是城市比较中心的地方,各类连锁店在这里把位置抢的焦头烂额,有些因为店面太小而不得不改小广告牌,吉祥物和条幅也在外面摆着。 有些店因为太过出名,外面的座椅上坐满了预订好了的食客,那些大多都是网红餐厅,想要位置的话,托点关系也能办到。 虽说为了这点小事托关系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但毕竟把人情卖给别人也是不能没有的一环。 唉,人类啊。 我们兜兜转转,来到了这里的汉堡王。 我拿出手机扫了桌子上的二维码准备点单,想了想,坐在她身旁,把手机递给了她。 她划了两下,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这,一份套餐,够我一两天的饭钱了。” “那你别看价钱。” “我吃过饭了,来点喝的吧。” 她点了一杯无糖可乐。 “无糖可乐?” “晚上喝甜的会长胖啊。” “你胖吗?” “……”她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再来个冰淇淋吧。”我点好了餐,看着自己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啊……跟男生出来吃饭还是第一次。” “朋友之间不是挺常见的。” “……也是。” 她看起来有些忐忑啊。 “你担心什么呢。”我问。 “明知故问……” “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无奈地笑了笑。 “唉。” 店里的人不多,没过一会就准备好了,我去把食物端了过来。她的无糖可乐,冰淇淋,我的三层猪肘汉堡,薯条和冰沙可乐。 “你吃这么多也不胖的吗?” “我饮食不规律,能胖就有鬼了。” “饮食不规律不更应该胖吗?” “那可能是体质原因吧。” 我拆开纸,浓浓的肉香沁人心脾,夜晚就该这样,最好腻到反酸水,整宿睡不着。 咬了一大口,油和肉直接塞满了口腔,我几乎能感觉到有只小猪仔在我嘴里快活的惨死。 太棒了。 她用比较文静的吃法,吃冰淇淋。 “忘了给你拿勺子。” “没关系的,用舌头就行。” 她用舌头舔冰激凌的样子,很像一只小猫。 我觉得不必要用多少修辞来形容她粉嫩的舌头与小心翼翼的神情了,她简直就是一只在担惊受怕中进食的小猫咪,有那么一瞬间,我把冰淇淋在脑海里换成了我的老二,那种幻想让我忍不住一阵愉悦。 如果未来她会如此对待我的老二,那该有多好。 然后我在心里告诉我自己,很近了,不要着急,就要不远了。 我很快吃完了汉堡,有在餐盘上挤了番茄酱和她分享薯条,最后我们喝完了各自的可乐,坐了一会,走出了店门。 八点左右。 八点正是夜晚开始的时间,朋友们,一个喜欢享受夜晚的人,会在七点开始等待,直到八点正式开始一点一点把夜晚蚕食到送奶车挨家挨户派送的时候。 诸多电视广播,他们的黄金时间也是从七点到十点,这是因为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要么吃完了饭,要么正要吃饭,乃是一天当中真正闲下来的时候。 正因如此,街上满是行人,东边的大妈们在跳舞,西边的滑板族们在栏杆内炫技,南边的情侣们挽着手共享对方的时间,北方的我们蹲在地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是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逛街? 街上全是人我一点也不像掺和。 再吃东西? 饶了我吧,我的胃本来就脆弱。 这个巨大的商场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拒绝我,让我不想凑近哪怕一块瓷砖。 “你很讨厌人多吗。”她问。 “对啊。”我说,“你能看出来?” “今天上午你不是刻意挑了没什么人的地方。” “这么说来你也是了。” “是啊,我们都是。” 哦,地上有蚂蚁在爬。 我盯着蚂蚁看,他不知道在干什么,它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家附近有个公园,挺清净的。”她说。 “是吗?那走吧?”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停留,“哦,对了,有秋千吗?” “……有的。”她笑了笑,“有两个。” “那赶紧动身吧。”我在手机上摇了出租车,我们乘着车又回到了她家的店,下车之后,她先确认了一下门锁没有坏,然后带领着我,一起去附近的公园。 没过多久,在太阳的余热把我们烤至三成熟之前,我们到了。 并且很幸运,虽然公园里有人,但是没人去碰秋千。 说真的,不喜欢荡秋千的人,我是真的想不到为什么,总之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荡秋千,觉得娘们还是幼稚? 管他呢,我最喜欢荡秋千。 我们坐上了秋千,荡得一次比一次高,每一次都好像在摆脱引力的控制,而每一次被引力拉回地面之后,都会再次荡得更高。 我看到她笑了,发自真心的笑,我也笑了,也可能是发自真心。 我们荡了接近一个小时,下来的时候互相搀扶,根本站不稳。 “此间乐,不思蜀。”我勉强抑制住头晕,说。 “我头好晕啊。”她说。 我恢复的比较快,搀扶住了她,把她放到长椅上,她靠着我,逐渐平稳了呼吸。 “啊,还是有点晕。” “放轻松,头晕是正常的。”我说。 “……啊。” “怎么了?” 她看着我,迟疑了一会。 “有那么一会,我真的觉得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 我抬头看着天,除了月亮,和某些能够突破光污染直达眼角膜的星星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古人在现代,他们一定没办法通过北斗星辨别方位。 “我不会劝你假装觉得这是真的。”过了一会,我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嗯。” 这里的沉默,同这个公园的喧闹相比,显得格外刺耳。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也许会真正成为朋友。”我说,“如果我没说出那句话。” “可能,很有可能。” 因为那句话,这一切便成了虚无的泡影? 因为那句话,这一切便成了虚无的泡影。 “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毕竟,我们有不少共同点。”她说。 “恐怕,我也是了。” 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她也站了起来。 她比我矮了一头,就像中午那样,仰视着我,不弄的是,她的脸上已经不是中午时的泪眼婆娑,而是带着笑容的余韵,这多少让我心里好受了些。 “那么,合作愉快。”我伸出右手。 “合作愉快。”她也伸出右手。 她的手有些凉,但也柔软,女性的身体就是比较柔嫩,因为脂肪层的原因。 而后我送她到了她的店,看她上楼之后,打车回了自己家。 路上,我心里的迷茫已经消散了一些。但还是有,不过那都不重要,如今我已经有了可以慢慢享受的东西,接下来,已经不需要再多考虑了。 今晚,我应该可以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