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安!” 一只柔软的纤手推在我后背,我险些一头栽进面前的砚台里。 转头,是洛亦君那张白净的小脸凑近过来。 她压低声音,却难掩焦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墨迹未干。 “玄先生要上课了,我那张符还没画好……” 闻言,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狼毫。 这丫头,又来了。 洛亦君出身仙商之家,灵根驳杂,于符箓一途实在没什么天赋。 每逢玄先生考校,她便急得像只在热锅上打转的蚂蚁。 我瞥了一眼窗外,日头已过了竹梢。 明德学堂的钟声还未响,但廊外已有人影晃动。 “念安,我的好安安,好同窗,下月的符钱我还分你一半,你就给我救救急嘛~” “停停停,你给我好好说话。” 无奈接过她中符纸,我开始眯眼端详。 引火符,用以自燃符纸,作寻常的取火用途。 这符她画了三遍,笔锋虚浮,灵墨凝而不散,勉强能算成符,却称不上合格。 这丫头其它天资不错,偏偏在符道上毫无进展,甚是可惜。 我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沾了案上残墨,三息之间落笔成符。 不过,我却在收尾处故意顿了顿,留下一处微不可察的瑕疵,又在符胆处轻轻抖了下手腕。 这两处错漏,恰好是这丫头平日里最容易犯的毛病。 “诺。” 洛亦君眼睛一亮,接过符纸,细细端详片刻,面上先是疑惑,继而恍然,最后化作一抹羞恼的红晕。 “这几处……你故意画错的?” “不然呢?” 我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你那水平,突然交出一张上品的引火符,玄先生哪能轻易的让你过。” 她咬了咬下唇,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将符纸小心收入袖中,转身又看了看我桌上那张尚未完成的符箓,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你画的这是什么符吖?怎的这般复杂?” “没什么。” 我将那张符纸收入袖中,“随便画着玩的。” 听完我的话,她若有所思,也不多问,转身便回了自己座位。 我望着她的背影,收回目光,心中泛起几分感慨。 十三岁入明德学堂,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 旁人只道我沈念安天资平平,符道造诣勉强中游,每逢考核总在三十名上下徘徊,不上不下,不惊不喜。 却无人知晓,我自幼便同师父修习符道。 那些学子冥想多时才能感应到的符文灵韵,在我眼中清晰如镜中倒影。 玄先生教授的符箓之道,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小儿涂鸦。 只是我若锋芒太露,便会招来觊觎与祸端。 不如扮猪吃虎,徐徐图之。 “锵——” 钟声骤响,廊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玄先生踏入学堂,一身青袍,鹤发童颜。 他是明德学堂中少有的七层练气士,也是我等蒙学弟子的授业教师。 “今日查验符作。” 玄先生扫过堂中诸人,淡淡开口,“一炷香时间,各自落笔成符,老夫一一验看。”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取出符纸灵墨,埋头书写。 我也不例外,装模作样地提笔蘸墨,在符纸上慢慢勾画。 一炷香后,玄先生走到堂中,依次收取符纸。 就在此时,我余光恰好瞥见洛亦君的纤手正紧张地攥着那张符纸。 “李元,中品,可用。” 前排的学子开始依次上前。 “王昌,下品,勉强能燃。” “周敏,废品,回去重练三百遍。” 玄先生的评语毒辣,被判废品的那人满脸通红地退了下去。 “洛亦君。” 洛亦君身子一颤,攥着符纸走上前去。 玄先生接过符纸,眯眼端详片刻,又将其贴在一根白烛上,口中低喝一声: “敕!” 符纸燃起,烛芯随之亮了。 “中品,” 玄先生颔首,“不错,比上月有进步。” 洛亦君长舒一口气,朝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正要垂下眼帘,却听见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哟,洛师妹这符,画得倒是挺有意思。”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锦衣少年正斜倚在座椅上。 周承远,淮阳城四大仙家之一,周家的第三子。 他十五岁便已引气入体,是学堂里公认的天才,也是个公认的……淫贼。 “这符胆处的走笔,分明是男子的笔力。” 周承远晃悠悠走上前,盯着洛亦君,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莫不是,找人代画的?” 洛亦君的脸色刷地白了。 “我……” “让我猜猜是谁。” 周承远转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沈念安,该不会是你吧?” 满堂哗然。 这代人画符之事,玄先生自然晓得,只是玄先生乃是洛家仙商的常客,明了着想要放过。 周承远这番话,倒是让玄先生有些下不来台面了。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更是朝我聚集过来,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冷漠旁观。 我心中暗叹。 这周承远三番五次针对我,绝非偶然。 去年他曾托人向洛家提亲,被婉拒了。 想来是将怒气撒到了洛亦君身上,连带着迁怒于我。 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日后怕是个麻烦。 不过,我却并不好与他作对,他家大业大,万一因我之事,影响到了我师父的生意…… 等等。 这淫贼若是因我,而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 不行,须尽快找个机会,偷偷绝此后患! “周师兄说笑了。” 我站起身,面色如常,“我的符作什么水准,大家有目共睹,如何能帮得了洛师妹?” “也是。” 周承远咂摸着嘴道,“三年了,沈大公子的符道造诣还在原地踏步。” “我若是你,早就自请退学,免得在此丢人现眼。” 堂中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 “我等愚钝之人,自然比不得周师兄天纵奇才。” 我赔笑几声,只当让其觉着,我是个废材。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周承远得意地扬起下巴,将手中符纸往桌上一拍,“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引火符!” 我侧目望去,瞧见他那符纸在桌案上灵光流转,隐隐有青芒浮动,显然品质不俗。 玄先生沉着脸走上前去,验看片刻,并未引燃,只点了点头: “上品。” 周承远的笑容愈发张扬。 众人面面相觑,堂中登时激起一阵称赞之声。 而我只是笑笑。 …… “念安,你为何要装作自己不会画符吖?” 下学后,洛亦君追上我,一双桃花眼盯着我,满是疑惑。 我脚步一顿。 “什么意思?” “别装了。” 洛亦君叉着腰,小脸上写满了不服气,“你给我画的那张符,虽然故意留了瑕疵,可那笔锋、那灵韵……比周承远那张强多了!” 我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洛师妹眼力不错,可惜看走眼了。” “我才没有!” 她快步跟上来,压低声音,“三年了,你每次考核都是三十名上下,可你帮我画符的时候,三息落笔,一气呵成,连想都不用想!” “这叫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画不出那种灵韵!” 洛亦君一把拉住我的袖子,“沈念安,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的俏鼻上还沾着一点墨痕,大抵是我方才画符时不小心蹭上的。 我伸出手,替她擦去那点墨迹。 她愣住了,脸颊倏地染上红晕。 “洛师妹。” 我收回手,淡笑道,“有些东西,知晓得太多并非是好事。” “你若真把我当朋友,便不要再问了。” 洛亦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转身继续前行。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再过几日……我、我再分你三千符钱!” “不必。” “可是……” “你欠我的,日后我自会来拿。” 我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堂大门。 …… 夜色渐深,穿过几条幽暗的巷弄,我来到淮阳城东郊一处荒僻之地。 这里有座废弃多年的老宅,当初我花了五百符钱从牙行手里买下。 牙行的掌柜还笑我人傻钱多,谁会买这种破败宅院。 却不知,我要的就是这份荒僻。 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我径直走向后院。 一口枯井立在杂草丛生的角落里,井口覆着一块沉重的青石板。 我从袖口捏出一道御风符,一声敕令下去使其化作风力将青石板吹开,露出井口幽深的黑暗。 随后我纵身一跃,身形笔直坠入井中。 三丈、五丈、七丈…… 期间,我再次捏出一张御风符减缓下坠之势。 落地时,只双腿微微一震,便稳住身形。 井底,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地下空洞。 去年我请师父为我画了几张摧土符,用以扩建此地,如今方圆已有二十来丈。 我也便是在此处,养了几只吃人的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