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公师婆的头七过后,沈家便再无旁系分支。 二房沈长河当场被师父用数千张火符逼得跪地求饶,灰头土脸地滚出了淮阳城。 余下的叔伯们噤若寒蝉,可师父并不待见他们,令他们带着各自家眷一同卷席而去。 从此,淮阳沈家只剩本家一脉。 那年师父二十八岁,筑基初成,成了淮阳城内寥寥可数的筑基修士。 城中酒肆茶楼里,一夜之间多了个传说。 沈家的云仙子,一夜白头,符道通玄,破入筑基。 “白发仙子”之名,一时响彻整个淮阳。 ……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下一个冬天。 腊月,又下雪了。 整整一年,师父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一年来,关于截杀师公师婆的凶手,师父从未停止过追查。 师父托人去打听那批飞剑的来历,又联络了几个与沈家有往来的散修,请他们帮忙查探北城一带是否有魔修出没的消息。 沈家商队也不再只为运货,更成了师父撒向四方的耳目。 然而一番折腾下来,所有线索皆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我那时曾暗自揣度,此事怕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截杀,是那批飞剑的买家居心叵测,刻意设下死局。 还有,肯定是沈家内部有人通风报信,否则那魔修怎会知晓商队行程的路线? 我将心中所想告诉了师父,而师父只是俯身揉了揉我的小脑袋,淡然一笑便不再言语。 她不愿让我也陷入这番煎熬之中。 …… 大雪过后,淮阳城迎来了难得的一个暖春。 “安儿,你今年十三了。” 有一日,师父忽然对我说道。 “你也该到了测灵根,正式踏入修行路的日子了。” 灵根。 这是修仙的根本。 凡人若想修仙,首先便要具备灵根。 灵根分金、木、水、火、土五种,若只有一种灵根,便称为天灵根,是万中无一的天纵之资。 若有两种,便是双灵根,资质也算上乘,三种灵根勉强可以入门,四种灵根就有些差了,而五种灵根俱全者…… 便唤作杂灵根。 杂灵根是最差的资质,五行相生相克,修炼起来事倍功半,纵是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突破筑基。 师父便是杂灵根。 而我,也一样。 那天师父带我去测过灵根后,我的心便跌倒了谷底。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着。 杂灵根。 果然是杂灵根。 师父说,青云宗只收天灵根和双灵根的弟子,三灵根尚嫌不足,更何况是杂灵根了。 也就是说,我这辈子,注定与仙门无缘。 注定只能做一个平庸的散修,注定无法好好保护师父。 “安儿。” 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师父已停下了脚步,正转身看着我。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脑后,昏黄的光晕将她的根根白发晕染的如丝如缕,恍若仙子那般,不真切。 她就那样站在光里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让我想哭。 “安儿在想什么呢?” “师父……” 鼻子一酸,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十三岁的我,本该已学会敛藏情绪,可在师父面前,我永远像个孩子。 “对不起……我、我没用……” 话音未落,师父已经上前一步,将我拥入怀中。 “男子汉大丈夫,我家安儿何时变得这般爱哭了?” 师父用指腹抹去我眼角的泪。 “我家安儿可真是越长越高了呢。”她忽然说,“都快要比师父高了。” “师父……我、我……” 泪一旦落下,便再也无法止住。 师父见我仍是如此,她忽而弯腰,一手兜住我膝弯,另一从背后环过,竟像我幼时那般,托住我的屁股,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 “师父!” 身体比脑子先反应,我慌忙伸直手臂,下意识地搂住了师父的玉颈。 此时的我已是个身形颀长的俊俏少年,大庭广众之下被师父忽然抱起,真是又羞又窘。 师父的臂弯依旧带着熟悉的稳当,她甚至轻轻颠了颠手臂,如小时候哄我那般。 来往行人投来零星目光,我却不敢抬头,只敢将脸埋在师父颈窝,鼻尖嗅着师父颈边清腻的体香。 恍惚间,我竟像是回到了当年,哭够了就窝在师父怀里睡觉的小孩。 “走,咱们回去收拾一下。” “收拾一下?”我一愣,“去哪儿?” “送我家安儿去念书。” “念书?” 我揽着师父的玉颈,更懵了。 “师父,去哪儿念书?” 师父低下头来,看着我莞尔一笑。 “明德学堂。” …… 明德学堂,淮阳城里最有名的世家私塾。 寻常百姓连一睹其门楣都难,惟有修仙世家子弟,方有资格踏入此门。 坐镇学堂的先生,皆是些境界深厚、德高望重的老修士。 他们所授的内容并非凡尘的之乎者也,而是修仙界的常识、功法入门、丹药辨识、阵法基础、以及最重要的。 引气入体,练气之法。 在这里求学的,大多是十三到十九岁的少年少女,测过灵根、却未能拜入宗门的世家子弟。 他们将在这里研习六年,打下修行的根基。 然后,或回归家族继承家业,或拜入某些对灵根要求不甚严苛的中小宗门,又或索性逍遥天地,做个自在散修。 而师父此番携我前来,目的却远不止于此。 我从小便与师父相依为命,住在师父家那座清幽的绣楼里。 师父授我制符之道,教我识文断字,教我做人的道理。 那些年里,我的世界只有师父一人,除了偶尔出门采买,我几乎未曾与外人深交。 除师父以外,我真不大认得几个人。 因此,师父很怕我无法融入这个世道,怕我日后独自一人时,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那日,师父是这般对我讲的: “明德学堂虽是世家子弟云集之地,但那里的孩子们也都灵根不佳,你们境遇相似,或许更能相互理解。六年时间,结交几个知心好友,学会如何与人打交道,这比什么都重要,待日后师父不在了,你也有几个讲话的人。” “安儿,师父只愿你将来,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好好的活着,开开心心的。” 当然,那时的师父对我百般宠溺,万般信任。 可她却全然不知,我一旦脱离了她的管束,会变成什么样子。 酗酒、赌博、奸淫、杀人。 后来,我开始仗着师父的名声,愈发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