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审第三日,阴云压顶,署外风声低鸣,像是天也沉了脸色。 堂中气氛与天色相映成压,众人神色肃然,连过堂时的脚步声,都像踩在水面上,沉重而闷响。 “传沉夫人上堂。”传唤声落,一名身着素衣的妇人踏入堂中──正是昭宁之母,李氏。 随着一声清喝,李氏步入正堂,身着素缎袄裙,眉目间已无往日风采。她行至堂中,行礼时指尖微颤,眼神避开昭宁,却仍朝主审官俯身开口: “民妇李氏,谨受询问。” 主审官点头,目光沉沉:“今日堂上所查,为沉昭璃之来历与图样真伪之责。据先前证据推定,其非沉氏庶出,而为葛家遗孤。此事,李氏可知?” 李氏闻言,身形一震。 她并未立刻开口,只是抬眼看向案后那叠书信与图样,视线略有停顿。 她知道,无论今日她说与不说,证据已然足以将这一切揭穿。 只是这道真相,从她口中吐出,终究仍像是划开了一道早已溃烂的旧疮。 她缓缓点头,声音干燥: “民妇……知。” 堂上低语声起,罗府与绣局人员皆面露惊色。 昭宁站在一旁,身子虽笔挺,心口却彷佛被缓缓收紧。那是她母亲──亲口承认,一场从未说破的错,竟真实存在。 主审官追问:“当年你可曾亲见葛怀章与方芷柔之子女?昭璃是否于彼时被收养于府?” 李氏沉默了片刻,才终于低声说: “那年……京绣会争议四起,我夫与葛家为图样之事争执不休。图样被裁定为妖异之作,葛家遭查抄途中,双亡。那时,一名绣坊旧仆将葛氏所出之女婴送至我府门口……” 她声音沙哑,像是从旧梦中剥离。 “我原不敢收,但夫君命我将其安置……注她为庶出,以避查问。”以避查问。她自小就被我以沉氏庶女教养,未曾提过葛家…… 主审官皱眉:“那她与罗府婚事,又是如何成局?” 李氏几近垂首,声音低哑: “当年罗府援助沉家,开口索求嫡女为妻。夫君顾虑门第声望,不愿将昭宁送入罗门,便命我将昭璃顶替成亲……我知此事不妥,却终究……没能阻止。” 主审官追问:“你可曾反对?” 李氏苦笑,那声音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藏不住的疲惫与自嘲: “我反过。但他说;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这个家。” 堂上沉默片刻,忽然有声音冷冷响起。 那不是主审官,而是昭宁。 她站在堂侧,眼神冰冷,语调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决绝: “所以你选择沉默,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被卷进谎言与仇恨里。” 李氏的身形明显一震,声音微颤,像是再也撑不住压抑多年的愧疚与痛: “我不是那场局的主谋……但我默许了它的发生。我亲手把她带进沉家,让她以庶女之名立足;一步步走到今日……” 昭宁望着她,眼神再无波澜,语气轻得几乎听不清,却句句如刀: “你不只带她进了沉家;你也亲手,把我推进了一段从一开始就错位的人生。” 昭宁的眼神没有泪,却有数不尽的伤。 她从未怪过母亲,却也从未真正原谅。 主审官沉声记录,手中板拍一敲: “此事关涉身分伪造、图样伪证,已非家事可解。本堂将另立审案,查清其间责任。李氏暂行羁押,待后讯断定。” 李氏没有抗辩,只轻轻点头。 当她被带离堂前的那一刻,目光最后落在昭宁身上,低声开口: “阿宁……娘从未想伤你……只是太软弱……” 那声“软弱”,压垮了堂前的最后一点温情。 昭宁未答,只缓缓垂下眼。 记忆成伤,不是因为记得太多,而是记得太清楚──她们每一个人,都曾在这场错局里,说过“没办法”三个字。 只是如今,她终于选择了,不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