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苗一事,钟铭依旧是一筹莫展。 她既没有增兵看守,更没有一气打下通灵堂。 葫芦里卖的药倒是是什么,谁都说不准。 花苗突然发难,这本就不在所有人预料之内。 即便是与仙宗不相牵扯的俗世王国,也受到了不少影响。 安国边境,东境军大营。 原本就该班师回朝的许荣军部依旧滞留在日出城附近,身为主帅的许荣军每日探听东边的动静。 尽管隔着广阔的草原,但对于现在的局势来说仍不够缓冲的。 今日正坐居所内,和马芳的淡然对比鲜明。 “荣军,宽心些吧。” 许荣军摇头,他的心一直放不下来。 “芳姐,我担心的不是东边……欸!” 草原那边说到底也只是简单浅显的对峙,妖族那边的俗世治理都是依靠枢机组织进行的。 虽然与妖族众修同尊妖王。 但妖王想同时调用依旧是基本不能。 问题在于皇后突然飞来密信,白纸黑字写着柳和给柳国隆投毒败露,被关押在皇宫里。 谁也见不到面。 “我不信大皇子会给陛下下毒,他完全没有这个动机。” 跟在柳国隆身边几十年,他对柳和的性格最了解。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为了皇位做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柳和做不到这么狠辣绝决。 但现在他偏偏不能回京,甚至要离京城越远越好。 他根本无法自证清白。 因为真要清算所谓的太子党,他许荣军必定被首当其冲。 带兵马回来,怎么看都像是要逼宫。 许荣军尚在思考,门外却有人来报。 “大将军,门外有妖一个,穿轻甲单骑而来,不带武器。说要见大将军有事相商。” 许荣军奇怪是谁,遂出了门,见营口一着甲妖兵,遂眉头紧皱。 又看虎耳虎尾,倒是长出一气。 倒不是别人,正是妖族游骑中赫赫有名的孙星——前妖帅孙立的长子,皇后和宝贵妃的长兄。 “何故前来?” “代家父而来,为我外甥。” 孙星翻身下马,道明来意。许荣军屏退旁人,独自领孙星入了帅帐。孙星不多闲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如今的安国皇并不想两族交战,家父也是这样想的。于情于理,他的选择,我们都不会干涉。但事关柳和,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可这是我们的事,妖族插手……说不过去吧。” 孙星却叉着手,一脸高深的盯着想划清界限的许荣军反问说:“我说大将军啊,你这是演给我看吗?还是说你在安国皇的儿子里两头下注呢?我想你应该是偏向柳和的。” 许荣军是柳国隆的亲信,地位和官位本来就高。 柳和又和他大女儿显丽有来往,若日后柳和登基许显丽就是一国皇后,这对许荣军有利无害。 孙星正是抓住了这点,让许荣军没有拒绝的办法。 话外音已经很明显了,只要许荣军点头就行。 “若是能让柳和出来就是好的……所以你的办法是什么?” 大将军统帅一方军士,再怎么也不能贸然和妖族合谋。孙星交代了计划,换来的是许荣军的部分许可。他最终也只默认孙星去勘察皇宫的动向。 “我会飞书给显明,到时候他会接应你。早去早回,陛下可不是瞎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汜水宗关押周素衣的院子里,结界早已密不透风。 昔日的一宗主人现在无神的坐在床上,眼神空洞洞的,刘瑞雪呼唤她,没激起半点波澜。 和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口中时常出现的含糊不清的名字。 “彩儿、彩儿……” 这情况李玉兰看过,既不是符咒也不是幻术,纯粹是心识崩溃。 可当时她们全迷糊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 但不难猜到和这么有关系——其他人没有这样做的动机,更没有这样做的能力。 钟铭给她们留过一套衣服,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好过穿着一身破烂。 四人中唯有秦梦柔离得远远,几乎和周素衣坐在了房间的对角。 她的情绪,李玉兰看的真切。 “梦柔,还在置气吗?” 秦梦柔不语,只靠着窗看顶板。 而四人并不知道,那个把他们囚禁在此的人,此刻却身处一个更大的囚笼。 妖王织就的天罗地网,倾尽通灵堂全力也不能逃脱。 说到重围之中,又有妖修禀告。 神色慌张,似乎是他未曾遇过的对手。 花苗见他这般急促,问他道:“你是哪家弟子,这点动静就吓成了这样?” 那妖窘迫,不及开口就听花苗道:“下去吧,不成气候。” 却说妖修退下,花苗只使了个眼色给屏风后面。而后似有一妖飞去,只留下一点风声。 夜幕下,周星彩毫无预兆的突袭了妖族的前列围挡。 这些妖修的实力强劲,但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没两回就重伤一地。 零星几个逃出,剩下的都躺在地上。 若非不想承受对等报复,这些家伙早是周星彩的剑下亡魂了。 “呵,倒是群杂鱼。” 周星彩擦去剑上的血迹,旋即转身跃上树梢。 她自信计划周全,以宗主亲传的实力,从这薄弱之处足以杀出重围。 然而事实总不如她所想,刚上枝头就被一击打落,重重的扑在地上。 接触灰尘的滋味并不比直接吃土好多少,狼狈的她挣扎起身,以本能架起防御。 “奇怪,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属猫头鹰的……妈的不好。” 俗话说一念生死,一念存亡。 片刻的犹豫已经让她暴露在危险中了,更雪上加霜的是对手来去无声,而那迅捷的细剑已划着暗弱的银光贴在她的面门上,比她的思绪还要快一刹那。 而唯一保证她没毙命的是那把顶住细剑的镰刀。 那杀手看见镰刀便收回佩剑,警惕一眼就撤去了。 双方心里默契,没有缠斗冲突。 “我……” 手握星晓剑的周星彩落寞的低头,不敢看眼前不知作何表情的男人。 那男人只喟叹一声,转过身来,阴影模糊了他的五官,只留一冒着红光的眼睛,在夜色下渗着令人寒颤的气息。 除去钟铭,又有谁呢? “回去吧。” 夜半时分,钟铭挑灯照亮,油灯将光撒入屋子的每个角落,一脸阴沉的他、不敢言语的君玉、以及脱光衣服等候发落的周星彩。 周星彩跪伏在地,双手捧着行刑鞭,一声不吭,一声不响。 屋子里死寂,只有灯影摇摆,留下一抹黄色。 “周星彩,你好大的胆子。” 直呼名字,看得出来钟铭是真的生气了。星彩没有回答,但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我三令五申不要自以为是,你还是一意孤行,那我的话当耳旁风使。我问你,背着我擅自行动,你有没有同谋?” “禀告主人,彩奴……没有同谋。” “没有吗……到底是做姐姐的啊。罢了,可既然规矩在这,该罚的你逃不掉。” 钟铭抓过辫子,抻了两下展示它的分量。可以说这东西不是打秦兰馨用的玩笑道具,而是实打实的,可以把奴仙子抽的皮开肉绽的藤鞭。 “屁股撅起来,一条一条给我忏悔。” 周星彩顺从的撅起臀部,露出了整条后脊线和大片雪白的肌肤。 “彩奴向主人忏悔,应当听从主人的话,不当擅自行动,不该向主人隐瞒。” 话音落下,钟铭的鞭子也一并甩出。噼啪声响便随着皮肉开裂的动静飞向四面八方,又被无声法阵拦截成绕梁不绝的回音。 一鞭下去,周星彩的背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鞭痕,皮肤撕裂流出猩红的血。周星彩忍着疼痛,只是泪水没能憋住。 “谢主人恩赐。” 周星彩继续道:“不当不自量力,不能为主人增添烦扰。呃啊啊啊!” 第二鞭子随之落下,绽放的皮肉与上一道鞭痕组合成一个十字。没来得及凝固结痂的血飞溅而出,周星彩痛叫一声,差些昏去。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钟铭铁了心要重罚周星彩。 她忏悔一句,钟铭便甩出一鞭。 直到她背上再找不出一块好肉,直到周星彩觉得自己以及悔完自己的错。 钟铭擦掉藤上的血,看着还在维持着受刑姿势的她。 “还有最重要的。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们人是我的,命是我的,身体是我的,就连灵魂也是我的,从上到下都是我的。我不让你们死,你们谁也别想死,更不能死。” 与钟铭有些霸道的宣言落下的是最后的,也是最狠的一鞭。周星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承受下来的,只觉得非常疼,然后就昏了过去。 睡了多久,周星彩不知道。只知道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自己趴在床上,动一点都疼的要死。在她旁边的是李君玉和秦兰馨。已经先一步醒了。 “大姐,你醒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 李君玉想想,答是两天,具体是十九个时辰。 秦兰馨离她近些,握着她的手说了些你没事真好之类的话。 周星彩上下扫一眼,太阳差不多在正南。 再看眼两人,皱皱眉头。 “大白天的,怎么还光着下面?” 被这么一问,二人尴尬对视,齐齐转过身,亮出自己挂着鞭痕的屁股。 没周星彩那么惨,但裤子肯定是穿不上了。 而看到鞭痕,周星彩一时激动,又疼叫一声。 “你们——怎么交代了!” 周星彩一生气,拳头捶在床上。倒是把门外的钟铭引来了。他抽手靠在门柱上,慢悠悠的回答道。 “你是说大师姐突然找三师妹修炼去了,然后我去找大师姐你的路上突然冒出一个小师妹,不由分说就拉着回屋给我侍寝去了。说这是巧合,你信吗?” 当然钟铭没说的是单以周星彩的脑袋,不可能想出这样一条差点把他蒙过去的计划。 可惜妖王识破了他们的小九九,这一屋子的人的算计都出不了她的预料。 周星彩语塞,不过也没什么负担便是了。 “疼吗?” 这是废话,谁被打的皮开肉绽都会疼。 周星彩再要强,也忽视不掉自己那副和死只差一口气的状态。 憋了半天,既没说疼,也没说不疼。 钟铭喟叹一声,只道:“好生休养。” 出到院子,只见路可心静坐。 她还是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裙,钟铭本人其实没什么审美,只是单纯觉着它漂亮。 她留了个位置,是给他准备的。 钟铭落座后没有言语,只看着她有些出神。 “师弟在看什么?可心今日有什么不同吗?” 路可心的声音进了耳朵,这才让发愣中的他回过神来。 “不,没什么。只是回想起我们在日出城的时间。师姐好像比那时候更……光润了些。” 路可心撑着伞,抿嘴淡笑。 “那可心变润,又是谁的恩赐呢?” 常说受到滋润的女人会变得更漂亮,那究竟是哪位农夫的辛勤浇灌呢?钟铭被这么一点,倒是有些羞了。 “不说了,不说了。” “好吧,不说了。可心没有怪的意思,只想知道为何……你下手那么狠绝?” 简单闲叙后,路可心还是问了。 钟铭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或者他在想办法搪塞过去。 可嘴巴会说谎,眼睛是不会的。 最后想想,钟铭还是实话说了。 “痛入骨髓,方能刻骨铭心。” “我不希望她们冒失送死,铤而走险只会让她们比被我抽的还要凄惨无数倍。” 路可心听此淡了几分颜色。她知道钟铭重情义,比大多数人还要珍惜同伴。 “看人清澈,看己不明。师弟不忍我等奴命犯险,可未曾珍视己身。为同行之人所落伤病,早早不下百余。” 钟铭在危机中从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这既是智者的自信,也是愚者的疯狂。 路可心看人心看的一向精准,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在想什么。 路可心猜不出来。 但他在筹划一盘大的,她十分肯定。 “你还是来了,难道就没人劝你吗?” 南宫瑶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这一次的意识混沌又危险。裹挟着闯入其中的钟铭四处漂流。南宫瑶无能为力,只能用最后的手段与钟铭交换信息。 “有人劝,但我没听。你先睡会儿吧,到时候别困得要死,我可指望你翻盘呢。” 钟铭哪怕是在庞杂的意识里狼狈的不像样子,也没畏惧和恐慌。南宫瑶听他这语气,心知这家伙要给她来个大的。 “趁着我还能维持,告诉我你的计划吧。看样子你是打算把我当成翻盘的希望了。” 南宫瑶想的当然不错,钟铭既然敢在她的意识失控时强行进入。 那么他不可能没计划。 妖王算尽了这盘棋局里包括他在内所有的盘算,钟铭现在的打算也就不言自明了。 “前辈,我的计划很简单。你告诉我一点,如果我能帮你得到足够的力量,你能不能把这张桌子给掀了?” 南宫瑶那边沉默了会儿,而后带着些不可思议在远方响起。 “涅槃?你可真够异想天开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睡会儿吧前辈。到时候我给你消息!” 随着潮水般的意识将他吞没,钟铭沉入了一片荒芜的漆黑中。 再次醒来天地已然明朗,就像那橙色的夕阳将光辉洒向这方世界。 可这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景象,有的只是战火,被烧成灰烬的树木,以及一个枯萎的,用火焰作叶子的梧桐。 唯有凤凰的哀鸣在响起,远方飞来的流行闪耀着,将天也遮蔽成了暗色。 一些刚刚爬上天际,而一些已经在这方凄惨之地降下。 将房屋和道路轰炸成瓦砾与石块。 “这里难道是……” 高高的梧桐树,惊慌失措的凤凰,焦炭一般的景象。如南宫瑶所忆,唯有一处。 “凤凰旧居,梧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