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木屋内,浑浊的人气填满了本就可怜的间隙,空气也因此变得粘稠重滞。 寡淡的月光斜斜劈落,照在地上,映出几粒浮尘和一抹骨殖般的死白。然而,这唯一的亮色转瞬之间便沦陷在厚重的阴影当中。 李欢横在门口,那铁塔般的身形阻绝了内外,也将余幸完全困在这方寸之地。 张奇则站在屋子中央,幽幽地盯着他。 余幸的后背紧贴着木墙,面上迅速浮起一层畏缩与讨好。 “两……两位师兄?” 他声音发颤,视线游移不定,似是被这阵仗吓破了胆:“这大半夜的……可是陈师兄那边有什么吩咐?若是需要人手,只需知会一声,师弟我自当效犬马之劳,何必……何必劳烦二位师兄亲自跑一趟。” “少废话!” 李欢是个炮仗脾气,闻言当即冷哼一声,壮硕的身躯随之倾轧过来,将余幸眼前的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低下头,狞笑在满脸横肉间缓缓扯动: “陈师兄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你这只小虾米?今晚纯粹是我们哥俩私下里想找师弟,借一样东西使使。” “借……借东西?”余幸缩了缩脖子,“师兄说笑了,师弟我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哪还有什么值钱物件……” “不,你有。” 一直没作声的张奇突然嘿嘿一笑,也不再遮掩。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摸出一根黑得发亮的缚灵索,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眼神却和打量待宰的牲口相仿,将余幸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咱们兄弟见宝贝迟迟不熟,实在是心急如焚啊。” “想起师弟你那一滴精血可是大补之物,特来借几碗血汤。师弟若是个识相的,便乖乖跟我们走,大家都省事。否则……” 他手腕一抖,绳圈在空中啪地一声绷直:“等咱哥俩把你捆成粽子拖过去,到时候要放的,可就不止这点血了。” 听到这番恐吓之言,余幸心中不禁冷笑。 狗急跳墙。 那份贪念与焦虑终究是烧坏了这两人本就不多的脑子。 大限临头,那株“宝贝”却迟迟不见动静,他们深夜前来,无非是急不可耐地要拿他这肥羊的血,去催熟他们的前程。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脸上的惊惶失措却愈发真实,连声调都因恐惧而拔高,变得尖利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残害同门!就不怕孙管事按门规处置吗!” “孙老鬼?” 李欢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眼中满是孤注一掷的癫狂: “呸!果子一熟,我们便是内门弟子!到时候,谁还看那老不死的一张臭脸?动手!” 话音未落,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然破空抓来,劲风凌厉,直奔余幸肩井穴扣下。 这一下若是抓实了,半边身子的骨头都得酥。 几乎是同一时间,余幸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上悄然凝聚起一缕锐气,蓄势待发。只待对方近身,便可发动雷霆一击。 杀掉他们不难。 难的是如何让两具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何瞒过老谋深算的孙伯。 电光石火间,利弊已然算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低喝骤然刺破了屋内的凝重。 李欢那只大手蓦地僵在半空,指尖距离余幸肩头不过半寸。 三人同时转头。 但见门外的月光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人影。 来人身形清瘦,披着一件洗素白的外袍。夜风一吹,衣袂飘飘,连站立都显得勉强,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卷了去。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病骨,手中却稳稳捏着一枚令牌。那令牌通体青玉所制,在淡薄的月色下自行生辉,清光流溢,透出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仪。 “夤夜私闯同门居所,意图不轨。” 孙恒掩唇低咳了两声,声息微弱,可落在李欢二人耳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令他们心神剧震: “你们眼里,还有『法度』二字吗?” 李欢脸上的横肉顿时凝住,如同被人抽了一鞭,气焰尽散。旁边的张奇更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孙……孙师兄?” 人的名,树的影。 哪怕眼前这人风吹就倒,那也是登上内门仙篆的仙苗,更是那执掌药园生杀的孙老鬼的心头肉。 “误会!都是天大的误会!”张奇的喉结剧烈滚动,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干笑,连忙摆手道,“我、我们哥俩就是看余师弟一个人住着闷,过来寻他……呃,对,寻他谈谈道法,切磋切磋。” 孙恒对他的狡辩置若罔闻,只是从唇间冷冷迸出一字: “滚。” 他静立原地,神情漠然,手中的青玉令幽光乍起,寒意慑人。 张奇和李欢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彼此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了一瞬,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汹涌的不甘与杀意,可那狠厉之下,更深的却是对后果的恐惧与忌惮。 真的动起手来,这病痨鬼只怕连一招都接不住。可他若是死在这里,哪怕只是擦破了一点油皮,发了疯的孙伯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那是一座他们现在无论如何也搬不动的大山。 张奇的腮帮子狠狠抽动了两下,最终还是从牙缝里吐出一句: “走!” 他不再看孙恒,而是转头剜了余幸一眼。内里暗藏的怨毒,比任何一句狠话都要来得真切。 两人悻悻收起缚灵索,像是两条被棍棒驱赶的野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出木屋。杂乱的脚步声仓皇远去,很快便消失在院外的黑暗里。 只是余幸看得分明。 那两人拐去的方向并非是他们自己的住处,而是直奔北边。 恶狗咬人不成,这是要去找主人摇尾乞怜,搬弄是非了。 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在后头。 “咳……咳咳咳!” 孙恒身形一晃,强撑的气力倏然散尽。他痛苦地弓下身,撕心裂肺的咳嗽从脏腑深处被狠狠撕扯而出。 那只手再握不住令牌,死死扣在胸前,指节凸起,颤抖得不成样子。 “师兄!” 余幸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一步捞住了快要倾倒的身子。 甫一上手,他便是微微一惊:那衣衫下几乎摸不到什么肉,全是坚硬硌手的骨头,而且触感冰凉,活像是一块怎么也捂不热的顽石。 “师兄撑着点,先进屋。” 余幸将孙恒半架半扶地带进屋内,安置在唯一还算稳当的木凳上。 “多谢师兄解围。只是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会……” 孙恒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刚要开口,便被一阵呛咳猛地打断。他不得不以袖掩口,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再抬起头时,孙恒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盈满急切与探究。 他直视着余幸的双眼,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救你的。”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余幸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 “我听到你今夜和我爹的话了。”孙恒开门见山,语气诚恳,“你说那株花……以人血为食,形貌狰狞?” 木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野虫单调的嘶鸣。 余幸凝视着对方眼中的执拗,沉默了足有三息。 最终他重重一点头,斩钉截铁道: “是。” 此字一出,孙恒神色顿变。他下意识将身子往前一倾,紧声追问: “它具体是何形貌?根、茎、花、叶……你仔仔细细,说与我听!” 余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缓缓掠过那张因为迫切而微微泛红的面孔。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宛如布条蒙眼的盲者,仅凭着门缝间偷得的只言片语,就敢拖着这副残破的病躯追入深夜,只求从一个外门弟子口中拼凑出那个或许鲜血淋漓的真相。 这念头如一道冷电劈进心里,余幸豁然开朗,再无犹豫。当即深吸一口气,将地窖中的见闻与陈望以人血养花的行径悉数道来。 “噬魂花……” 孙恒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刚浮现的红润又一次退却。他博览群书,熟读典籍,对这等凶物的根脚岂会不知。 “以生人血肉为食,催其结成邪异道果,这是魔道邪术!” “居然真的是它……” 孙恒闭上眼,瘦削的肩膀因极力抑制而剧烈颤抖:“我爹他竟默许这等吃人的东西,就养在眼皮子底下……” 突然间,他睁开双眼,刚才的颓唐与痛苦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片凛冽的寒光。 “它种在何处?” “在北坡。”余幸抬手指向那个方位,如实相告,“最偏僻的废弃药圃,地窖就在底下。” “有劳师弟带我前去。” 闻听此言,余幸眉头一皱: “可是孙管事那边……” “正因为是他,我才非去不可!” 孙恒双手撑住桌沿,对抗着全身的重量,一寸寸将自己从凳子上拔起。他身躯微颤,站得并不稳当,但那根被病痛压弯的脊梁此刻却挺得笔直。 “那孽障多活一日,这药园里的人心,就烂一日!”他强压下急促的喘息,目光如炬,“既是父债,便由子偿。我绝不能……绝不能眼睁睁看他背上这累累血债。” 望着他这副随时会倒下的模样,余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权衡再三,道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师兄可知,为了那株”妖花“,整个药园早已沆瀣一气。你要面对的并不只有一个人,而是这园中除了你我之外的……所有人。” “我知道。” 孙恒打断了他。 声音依旧虚弱,飘在风里好似抓不住的柳絮,但它落下来时,却重若千钧。 他不再多言,转而从怀中郑重取出一只青玉小瓶搁在桌上,两根手指轻轻一送,便将其推到了余幸面前。 “这是『还灵丹』,眼下我也只剩这些了。”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提及一件寻常物事。 “无奈我病体沉疴,举步维艰,更不识那荒僻路径,此行唯有拜托师弟引路了。” 孙恒抬起头,那双明澈的眼里没有丝毫施舍之意,只有一片坦然的托付: “到了地方,你自行离去便是。此后一切,是生是死,皆由我一人承担,绝不牵累于你。” “倘若真出了事……”他略微停顿,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就说是我以内门弟子的身份,逼着你做的。” 余幸盯着那只温润的玉瓶,又抬眼看向孙恒苍白却坚毅的面容。 心里那片幽寂的湖面,竟被这小小的瓶子激起了久违的波澜。 一个念头骤然浮出水面。 这是一步险棋,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但更是一步不得不走的妙棋。 只有把死水彻底搅浑,他这条藏在泥沙里的小鱼才能在乱局之中死中求活。 思绪落定,余幸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拿丹药,而是将玉瓶稳稳推回。 “师兄,这丹药我不能收。” “那妖花凶残成性,留之必成宗门大患。我虽人微力薄,却也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这一刻,余幸不再掩饰眼底的寒芒。 那已不全是演戏,更是积压心底已久的刻骨恨意。 他迎向孙恒惊愕的视线,慨然道:“师兄既有除魔之志,亦不惧以身犯险,我又何惜此命?今夜,便陪师兄闯上一遭!” 孙恒深深看了余幸一眼,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重重一颔首: “好……好!” …… 通往北坡的小径早已荒废,野蒿疯长,深可齐腰。 两人一前一后,在草海中沉滞跋涉,宛如鬼魅潜行。衣角裤腿很快就被冰凉的露水浸透,粘在身上,又湿又冷。 夜风拂过,遍野蒿草作响,恍若有无数细蛇正贴着脚踝悄然游过。 余幸搀扶着孙恒,只觉他手臂枯瘦如柴,仅一层薄皮紧裹着骨头。每迈一步,都能清晰地从臂弯处感到一阵细密的颤抖。 才行出百十步,孙恒便已显出力竭之态,气息短促。 “师兄这伤……”听着耳边的喘息声,余幸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落下的?” 孙恒脚下一顿,随即又继续往前挪。他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目光有些涣散,苦笑了一声: “一年前,为了配合刑法院剿杀冥鸦道人,我等奉命押送一批丹药前往,途经”断魂谷“时,却不料遭了魔修的埋伏。” “阵型一乱,我身旁的师弟首当其冲,气海眼看难保。”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话音轻飘如烟,“我离得最近,想也没想便扑身上前,替他挡了一记。” “那人用的乃是玄阴截脉指,狠厉阴毒,逆脉而行。自那以后,我这身子便成了漏风的破囊,灵力散尽,只剩下一副苟延残喘的空壳。” 看着对方惨白的侧脸,余幸不知怎的,轻声问了一句: “后悔吗?” “后悔?” 孙恒无声地走出十几步,脚下枯枝发出清脆的断响。 “技不如人,命数使然,没什么可悔的。我辈修道,求的不就是个问心无愧吗?”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他嘴角扬起,笑意凄凉刺目: “我只恨……这『问心无愧』反倒成了父亲的心魔。是我这无用之身,拖累他一步步走到如今是非不分的境地。” 说话间,风中隐约的腥气陡然转浓。 北坡到了。 但见老槐枯死,怪石狰狞,恰似一片荒败的孤坟。泥土的涩气与甜腻的血味交织在一起,仿佛正要透过衣衫丝丝渗入体内。 两人屏息静气,缩身在一块巨大的青石阴影后。 前方十丈开外,几丛枯草半掩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幽寂的夜色下,它如同蛰伏的凶兽,只静候着猎物自己送入嘴中。 孙恒双目微阖,一缕微不可察的神识如水波般漫延而出。 过了片刻,他睁眼低语:“周围无人。” 不待余幸松懈,却听对方沉声续道:“但设有阵法。” 他伸出右手食指,遥遥点了点入口处那些看似散落的枯草碎石。 “此乃『连心警御阵』。布置虽简,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阵脚与地脉相接,稍加触动,恐怕主人立时便会知晓。” “师兄可有法子?” “自然是有。”孙恒笃定地说道“此等粗浅禁制,只需寻得阵眼,截断其气机流转便可破解。你在此稍候,切勿妄动。” 说罢,他提气轻身,缓步穿行于枯草之间,落脚处皆避开草叶。身形几转,指影翻飞,如蝴蝶点过花丛,最终在一块寻常的碎石上轻轻一按。 “成了。” 孙恒吐出一口浊气,刚想直起腰,脚下却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勉力站稳,拭去额间密布的虚汗,正要招呼余幸过来。 然而,就在他刚要抬手的瞬间——嗡! 地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 孙恒脸上将将刚浮现的释然蓦地一僵。 “外阵作饵,内阵为核,居然是双连环!” 他身形剧震,目光颓然落向地面,喉间滚出半声干涩的苦笑:“好算计……是我疏忽了。” 余幸的心也一下子跟着沉到了谷底。 完了。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简单的行踪暴露,更是主动权的彻底易手。 他们从藏身暗处的猎手,霎时沦为了曝于天光下的猎物。 危险倍增。 “……事已至此,已无他法。” 孙恒闭目两息,再睁眼时,眸中懊悔已一扫而空,唯见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横移一步,将余幸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一切罪责,皆在于我。”他的声音异常平静,那是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的才有的淡然,“此事与你无关。你现在就回头,若是我父问起,便说是我挟你前来。” “师兄打算怎么做?” “我毕竟是内门真传。陈望再疯,终究要权衡利弊,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动手。他要脸面,贪前程,这就是我的机会。” 他话音一顿,目光越过余幸,沉入那黑洞洞的入口。 “只要我能走到它面前……” 孙恒的话未尽,余幸却已心领神会。 他是要将自身作为筹码,逼陈望在众人面前做出抉择。 这是赤裸的阳谋,也是一场豪赌。 赌上的,是他自己的命。 可是陈望他,当真在乎吗? “都这般光景了,师兄还在说笑。” 想起白日里那个幽深难测的眼神,岔开话头,不由分说便架住孙恒的胳膊: “没有我扶着,你怕是连这地窖都下不去。” 两人再不掩饰,一脚踏进枯草之中。 既然行踪已露,便当争分夺秒! 孙恒将全身重量倚在余幸肩头,借力强提胸中那口残存灵气,如箭离弦,悍然撞破夜色,径直投向那处深渊。 石阶向下延伸,每走一步,寒意便重一分。一股浊流随之漫涌,其间血腥与甜腐交缠,凝滞不散,直扰得人胃肠翻腾。 待到冲下最后一级台阶,地窖内的景象便全然展现在眼前。 没有围堵,没有喝骂,没有戒备。 四下里静得可怕,唯有那株妖花矗立中央,宛如一尊受了血祭的邪神。 它的花苞半开半合,呈现出一种欲语还休的诡异情态。 在微微颤动如心脏瓣膜的花瓣深处,嵌着一枚青红驳杂的果实。 未及成熟,却已透出妖异的光泽,更散发出一股勾魂摄魄的奇香。 然而这惑人香气之下,却是十足的惨状。 妖花根部的土壤早已被鲜血染成深褐,周遭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数具尸骸。 余幸的视线扫过,瞳孔霎时缩成了针尖。 最外侧那两具新尸,他认得。 正是方才逃走的张奇和李欢! 他们面容扭曲,双目圆瞪,凝固的惊恐中满是难以置信。脖颈上,一道发丝般的细痕宛然在目。 看来恶犬终究没能等来骨头,反倒先成了主人的餐食。 “这……” 孙恒的话音哽在喉间,这一地的血光着实也令他心头一震。 恰在此时,一个过分温和的声音自妖花背后的暗影里悠悠传了出来。 “我当是谁深夜造访,原来是孙师兄,还有……余师弟啊。” 陈望缓缓从那片黑暗边缘踱步而出。 他手中提着一柄弯月药镰。 那本该是用来斩须断根的工具,如今锋锐的镰刃上却猩红欲滴,粘稠的血浆正顺着弧度缓缓向下垂落,在刃尖聚成一颗饱满的血珠。 “嗒。” 血珠落地,溅开一朵小小的花。 他垂眸瞥去,目光落在自己那双依旧干净的云靴上。步履轻移间,精准地避让着地上横流的血污,仿佛一个雅士在雨后漫步。 走到妖花的近前时,他浑不在意地一踢,便将张奇与李欢的尸身送向根部的红土,嘴角那抹惬意的浅笑始终未变。 可是余幸却笑不出来。 令他心生寒意的并不是那把尚在滴血的镰刀,而是随之发生的一幕! 那两具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只见几根色泽暗红的根须破土而出,死死地缠绕在他们的身上,随即蠕动着刺入皮肉,饥渴地向内钻探,疯狂汲吸。 “今晚还真是热闹啊。” 陈望空着的左手轻抬,指背抚过半开的花苞,温柔得如同描摹情人的脸颊。 “这两个蠢材坏了我的大事,不想着逃命,居然还痴心妄想,要与我分一杯羹。” 他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 紧接着,陈望将视线转向孙恒。眼中再无半分往日的敬畏,只剩下撕破伪装后,再也无须掩饰的癫狂。 “孙师兄,你该知道的,我这人最恨别人跟我讨价还价。” “既然这宝贝还差最后一点养料才能圆满……” 他将手中的药镰轻轻一挥,语气轻快得像在闲话家常: “不如请两位做个人情,把这身皮囊血肉,借我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