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踏足的皇宫里弥漫着某种沉重而紧迫的气息，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
“这究竟怎么回事…＂抱着这样的疑惑，我跟在那位似乎受到惊吓的内侍官身后。
不多时，我们来到了皇宫中最华丽也是最重要的宫殿——若以景福宫类比，这里相当于思政殿或勤政殿般的政事殿堂。
建筑构造仿若英国议会厅，皇帝的宝座被贵族们呈环形围绕。
“嗯…我的席位相当靠前啊。＂凭借家族纹章代替名签的标识，我很快找到了位置。紧邻皇帝左侧的座次，再次让我们家族的地位不言而喻。
——嗡嗡低语——
——窃窃私语——
刚落座，四处便传来交头接耳声。
“到底发生何事？
“＂我未曾听闻任何风声＂＂阁下可有所知？
“……虽也有面容凝重的贵族官吏，但多数人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召集满腹疑窦。
可惜…我也是其中之一。
待时光流逝片刻，银甲鲜明的近卫骑士们鱼贯而入。
“终于来了。
“今日的皇帝格外雍容——象征皇权的冠冕、金线绣纹的玄色礼服、教廷权杖般的黄金节杖与猩红斗篷，再配上那不怒自威的庄严神情，皇帝陛下无言落座于御座之上。
独踞玉座的君主向肃立的贵族们开言：＂诸位不辞仓促之召齐聚于此，朕心甚慰。丞相，开始罢。”
“遵命，陛下。文武百官就座。近卫军，宣使者入殿。”
“是，阁下！”
咦？哪国又来使节了么？…但这迎宾氛围未免过于凝重。正当疑惑浮现时，答案很快揭晓。
“精灵？”
听到某人的低语，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殿门。
精灵——多么动人心弦的词汇啊。雪白肌肤、尖长耳廓、水晶般澄澈的眼眸、令人屏息的曼妙身姿，本该是无论男女老幼皆美丽绝伦的种族。
“本该…如此才对。”
可这位精灵使者却让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当然面容是俊美的——虽说性别是个问题。
但使者衣袍上满是焦痕，甚至有些部分已彻底炭化，憔悴的脸色与空洞的眼神活像目睹过不可名状之物的幸存者。
满座皆被这可怖形貌震慑时，弗里德里希公爵的声音响彻大殿：＂诸位皆知，自神圣王朝第三代以降，帝国便与大森林精灵缔结盟约，至今维系着友好往来。”
按帝国历计算，大约是…三百年前的事。
由于精灵族天生丽质常遭拐卖，当年甚至发生过整片森林焚为灰烬、全体守林人沦为奴隶的惨剧。
因此大森林精灵代表全族向帝国寻求庇护，第三代皇帝以垄断森林资源为条件接受了请求。
美其名曰同盟保护，实则与殖民地无异…但确实杜绝了贩卖精灵的恶习，使他们得以延续至今。
直到今天。
公爵压低嗓音通报：＂大森林出现赤龙。全体精灵正协助老弱撤离并试图阻截，但据使者所言…局势危在旦夕。”
唰啦！
贵族们齐刷刷睁大眼睛。
巨龙现世往往意味着地震、海啸、火山爆发级的天灾。
据说当年神圣皇帝驾崩后袭击皇都的黑龙法夫尼尔，就曾将帝国逼至灭亡边缘，幸得剑圣出手才转危为安…
看来大森林的精灵们没这等骑着白马降临的救世主。
“陛下明鉴！＂精灵使者声嘶力竭地叩首，＂此刻我的同胞仍在林中！正被龙炎活活焚作焦土啊！”
“…”
“恳请履行先祖盟约！森林子民永世不忘圣恩，必将陛下仁德传颂千古！”
虽字字泣血…皇帝依旧面若冰霜。那顶皇冠之下，恐怕正在权衡讨伐赤龙的代价与舍弃精灵的得失，算计着哪种选择更符合长远利益。
“若从这个角度考虑…最优解莫过于动员贵族私兵。
待其与恶龙同归于尽。
“既铲除地方割据势力，又能博得仁君美名。
若再保全近卫军与皇室骑士团主力，更是锦上添花。
于是皇帝对满朝贵族开口：
“众卿且看。”
“臣等恭听。”
“都看见朕身后这尊先祖神圣皇帝的雕像了。”
“确如圣谕。”
“当年先祖为拯救被恶魔蹂躏的苍生而奋起，正因这份圣断与牺牲，帝国方能存续至今。
“我们既是神圣皇帝的后裔，自当继承其志——那么此刻应当何为？
皇帝简短的演说以这番诘问作结…
然而…
满殿寂然。
没有一位贵族胆敢抬头，所有人不是拼命回避君主视线，就是眼珠乱转装聋作哑。
精灵使者艰难站立的身姿几乎令人尴尬，大殿内唯有死寂与寂静弥漫着。
『果然…就该是这样的局面。』
不仅皇帝如此，贵族与领主们也绝非愚钝之辈。
那些精心培养的私兵与骑士们，怎会为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异族土地白白送死？
更何况连讨伐成功的保障都没有。
皇帝之所以不下令强制调动而是诱导自愿参战，理由也很简单——为猎杀一头巨龙而动员大军实在是血本无归的买卖。
倘若强行征调贵族领主们的军队讨伐恶龙，他们的铁骑恐怕会调转矛头直指皇都而非大森林。
成功了叫革命，失败了便是政变。
当使者再度开口时，嗓音里浸透悲愤与哀恸：
“皇帝陛下！文武百官！求求您们伸出援手！救救我们！！”
——咚咚…
使者以额撞地凄厉哀求的模样令人心碎。那张美丽容颜被鲜血染红的瞬间，甚至有些贵族不自觉地发出叹息。
但依然没有一个人松口答应。
『嗯…差不多该…』
就在我盘算着是否该起身时——
——轰！
紧闭的殿门被猛然撞开，一名女子挟着满面怒容大步闯入。
『噢…！这人是谁？从未见过！』
那双令人心跳加速的尖长耳朵，春日阳光般柔亮的金发，紫水晶似的闪耀瞳孔，胸部充盈着不输娜塔莉娅的母性光辉，纤细腰肢与曼妙骨盆曲线看得人垂涎欲滴。
『还有那根巨大法杖…等等，总觉得眼熟。难道是…！』
忽然间，宰相冰冷的声音刺向这位不速之客：
“御前竟敢如此无礼…！魔导元帅，即刻回到你的位置！今日之事必将追责！”
被称作魔导元帅的女子却置若罔闻，径直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您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正是举全国之兵讨伐邪恶巨龙的时刻！”
魔导元帅——即首席宫廷魔导师的代称，亦是帝国最强的大魔导师，统率所有随军法师的指挥官。可问题是…
『我记忆里的魔导元帅明明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怎么变成这么个精灵熟女了？』
询问身旁贵族后得知连名字都一样——伊蕾娜·梅尔利尼。
扬手便能掀起风暴，挥杖即可召唤火浪的大魔导师。
那个活像战术核武的可怕老太太，如今竟成了让人血脉偾张的精灵辣妈。
『冷…冷静，先专注观察…局势…』
刚平复激荡的心情，皇帝的目光终于投向魔导元帅。仅用一个眼神逼退欲言的宰相后，皇帝开口道：
“卿为同胞苦难愤懑的心情朕甚理解，今日失仪之罪便不予追究。”
“臣罪该万死。但若能拯救水火中的同胞，即刻赴死亦无遗憾！”
“嗯…”
“陛下！若不愿出兵，请派遣臣前往！既然陛下难以履行誓约，就由臣代为践行！”
啊哈，看来这位伊蕾娜是得益于第三代皇帝签订的盟约才来到帝国的精灵法师。
确实…精灵因长寿特质对魔法的掌控远胜人类。
以首席宫廷魔导师——魔导元帅的身份，讨伐巨龙倒也并非不可能…
“朕虽认同卿的意志，但不能让卿独行。”
“陛下！”
“那么回答朕：卿可有初代剑圣那般独屠恶龙的实力？”
“…这无关能否做到，而是必须去做！”
也就是承认独自办不到。
毕竟巨龙能在天际自如翱翔如入自家庭院，吐息与鳞甲更不必说…庞然身躯、惊人怪力、狡诈智慧、残暴天性，巨龙本就是活体天灾、魔兽顶点。
即便强如魔导元帅的大魔导师，也绝无可能独自战胜…本该如此。
“陛下，臣莱昂·冯·康斯坦茨斗胆进言。”
见时机成熟，我起身面向皇帝。所有贵族与精灵的视线霎时汇聚而来，皇帝这才恍然般看向我。
“准奏。卿有破解困局之策？”
“是。首先…陛下虽以康斯坦茨家族代表名义召见，但臣另有浅见。”
“哦？”
“陛下分明是命臣为受苦之人拔剑，向无力之人伸手。故此臣确信——此刻正是践行陛下神圣使命之时。”
“…真有把握？屠龙之事。”
“请下令吧。那便会成为现实。”
非是傲慢，亦非自信。
我单膝跪地，视这份笃定为理所当然。
即便现在就出发也无妨——毕竟若能带上那位魔导元帅，此行于我便非屠龙而是猎艳了。
随后皇帝惯例性地询问了几个问题：
“讨伐队规模可有规划？”
“无需大军。徒增无谓牺牲罢了。”
“莫非打算独行？”
“愿与心意相通者共赴。故臣有一请。”
“说。”
“恳请陛下准许首席宫廷大魔导师同行。”
无需再多赘言。
将同胞视作家人的精灵们那深厚的友爱之情，战场上法师们肩负的重大意义……这些在这世界都不过是常理罢了。
因此，若那位皇帝懂得如何驾驭凡人，而且必须这么做，就绝无可能拒绝我的请求。
既然横竖都是要爆炸的炸弹，理所当然该让它离得远远的再引爆。
“魔导元帅意下如何？”
“既然年轻骑士已高举神圣使命的佩剑奋起，神明自当以法杖守护其后。”
“……诸位的决心我已明了。事态紧急，就省略些繁文缛节吧。你们准备妥当后即刻启程前往大森林。”
“谨遵御命。”
好了，愉快的郊游时间到了。
巨龙啊……来得正好。最近真是诸事顺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