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时代与地域,凡人总是相似的。 只要有安睡之处和蔽体之衣,填饱肚子后自然会追寻欢乐。 来自各国之王与帝国各地强者们的对决—— 来到皇都贝鲁利纳的人们,脸上都写满期待与亢奋。 但即使在白昼也潜行于黑暗的梅迪尔,此刻却被紧张与焦躁吞噬。 ——窸窸窣窣… 名副其实如老鼠般,梅迪尔滑过积满尘埃的狭窄通道。 潮湿恶臭的下水道、呛人粉尘充斥的缝隙,仿佛正是他的舞台。 在黑暗中疾行许久的梅迪尔突然止步。 因为眼前出现了既是同族又是挚友,如手脚般驯养的老鼠们。 ——吱,叽吱,吱吱。 “很好,就在这下面。” 梅迪尔从怀中掏出几片肉干,抛向拦路鼠群另一端。 ——叽吱吱… 鼠群涌向肉干落点。 霎时间,被鼠群遮掩的微光从地面裂隙渗出。 梅迪尔谨慎摸索地面数次,轻易掀起一块地砖。 向着下方人影,他纵身跃下。 ——咔嗒。 梅迪尔无声落地的同时,传来剑鞘开启声。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他向着眼前男人缓缓跪地。 “阁下安然无恙真是万幸,罗恩格拉姆阁下。” 因过于谦卑的姿势,梅迪尔突出的鼻尖几乎触地。 但回应的只有架在脖颈上的青凛剑锋。 ——飕… “阁…阁下…” “在你眼里我很安然?” 罗恩格拉姆的恫吓理由,梅迪尔心知肚明。 这位曾被誉为剑圣的帝国最强剑士,兼任皇室直属骑士团家主,当年权势之盛可谓飞鸟坠空。 『如此人物一夜陨落,性情乖戾倒也理所当然。』 眼前的罗恩格拉姆比梅迪尔更为落魄。 乱糟糟的胡须、油腻打结的长发、闪烁着狂意的眼神… 除却历代剑圣传承的佩剑,那身破旧铠甲比流浪汉更为不堪。 梅迪尔奉上纸包酒壶与肉干捆。 “不知是否合您口味,准备了少许酒肉。” “…哼。” 罗恩格拉姆烦躁地抓过酒肉,跌坐在石椅中。 ——吧唧吧唧,咕咚咕咚… 往昔荣耀与尊严尽弃的剑圣,正贪婪撕咬肉干囫囵吞酒。 梅迪尔向前一步。 “您当知晓,今日正是正赛开启之日。阁下首场对手…” ——砰啷! 碎裂酒瓶在梅迪尔脸颊划出血痕。 “闭嘴。” “…是。” “酒。” 早有准备般,梅迪尔又掏出一壶。 罗恩格拉姆夺过便仰头痛饮。 “哈…” 或许稍缓情绪,这次他放下了完好酒壶。 对着依旧俯首的梅迪尔主动开口: “娜塔莉娅…那贱人确定是我对手?” “正是。” “咯咯…好。终于能用这双手宰了那母牛般的婊子。” 梅迪尔沉默不语,只在心中复现已知情报: 『娜塔莉娅确为罗恩格拉姆前妻。但这蠢货认为离婚诉讼导致自己陨落。』 在他看来,离婚不过是终章罢了。 当奸情、贪污与家族丑闻传遍皇都时,陨落早已注定。 理应对散播者燃起复仇之火—— “该怎么杀呢…把那淫贱躯体大卸八块?不,先挑断脚筋让她跪着…” 罗恩格拉姆满脑子只有虐杀娜塔莉娅的幻想。 『鼎鼎大名的剑圣竟活成老巨婴。不过…正方便操控。』 梅迪尔再度探手入怀。 取出同样酒壶恭敬奉上: “要再来一杯吗?阁下。” “长得倒胃口,倒是很会看眼色。” 看着对方毫不犹豫灌酒的模样,梅迪尔浮现会心笑容。 “合您口味实在荣幸。” “也只能喝你这种贱畜提供的劣酒了。再说一次——我若优胜真能成为艾林之王?” “当然,阁下。拥女王入怀者称王,不是天经地义吗?” “嗯…也是。你们本就是弱肉强食的蛮族。呵,国王…不坏。虽说臣民都是群牲口。” 反复念叨着"国王"、"陛下",罗恩格拉姆将残酒一饮而尽。 或许是沉浸于幻想,他从嗤笑逐渐变成嘿嘿怪笑。 梅迪尔以最谦卑的姿态贴地宣告: “恭祝武运昌隆,陛下。” “哈哈哈,好!这称呼深得我心。不过…” “您还有疑问?” “我若称王,你能得到什么?” “初次谒见时就说过,我自幼便仰慕陛下英姿。唯愿见证您比往日更加辉煌的光芒。” “哈,肮脏东西倒很会说话。行,我必会击溃那个阿德里奇。反正搂不喜欢的女人早习惯了。” 话音刚落的罗恩格拉姆拖着踉跄步伐经过梅迪尔身旁。 依然保持跪姿的梅迪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念头是—— “即使再看多少遍,也是蠢到令人无语的家伙啊。” 当罗恩格拉姆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梅迪尔将他留下的毒酒瓶重新揣进怀里。 *** 正午耀眼的阳光洒落时,大竞技场焕发出更为璀璨的光辉。 孩子们紧抱着木剑眼闪亮光,大人们在他们身旁难掩期待与兴奋—— 看台乃至台阶都挤满观众,每张脸庞都闪耀着不逊于阳光的灿烂光彩。 “多亏亲爱的,咱们才能悠闲坐在这么好的位置观赏呢。” “啊呀~老公最好了~” 我轻抚着瓦莱莉娅的后颈,她立即像等待多时般扑进我怀中。 普通观众正在毒辣阳光下备受煎熬,我却身处凉爽阴凉处。 更何况这位置躺着也能将赛场尽收眼底。 只要能尽情享受这些特权,阶级制度实在是利远大于弊的良政… “太舒服了反而让我产生些可笑的念头呢。” 当然我也不会因此否定既得利益,便呼唤着凝望赛场的海莲娜: “海莲娜。” “…啊,在的,少爷。” “过来这边。” 她挂着恬淡微笑顺从地坐到我身旁…却仍将视线投向空荡的竞技场。 见状瓦莱莉娅开口问道: “呵呵,在担心娜塔莉娅姐姐吗?” “要说完全不担心…那就是说谎了。” “诶~姐姐可是鼎鼎大名的剑姬耶?” 海莲娜浮现"理所当然"的笑容。 因为是家人啊。 或许读懂了这笑容的含义,瓦莱莉娅眼神忽然染上些许落寞—— 作为公爵千金,她从未感受过家人如此直白的关怀。 于是…我不知不觉握住了瓦莱莉娅的手。 “亲爱的…” 此刻不需要陈词滥调。 只要让她明白并非孤身一人便足够。 当阴影从瓦莱莉娅脸上褪去的刹那,展开漆黑羽翼的西斯提利实体化了。 “嗯~总算要开始了呢。” “是吗?” “看那边,安多拉斯塔进场了。” 顺着她手指方向,可见安多拉斯塔正率领着比往日更威武的菲奥娜战士团入席。 海莲娜的视线也不由自主追随着她。 西斯提利环住海莲娜的脖子又问: “现在放心些了吗?” “倒不是这个原因…但视线就是移不开呢。” “呵呵,是吗?那她有胜算吗?” “这个…嗯…不好说…毕竟是完全未知的对手…” 正如所言,海莲娜的对手正是那位安多拉斯塔。 虽然使者宣称对阵名单是通过公平转盘决定… 但看着安多拉斯塔穿越人群直刺而来的灼热目光,任谁都心知肚明。 “明显是她亲自指定的顺序。按想交手的顺序——或者说预约顺序更贴切?” 我朝注视这边的安多拉斯塔眨眼示意。 她嗤笑着别过脸去。 注意到这互动的海莲娜小声问道: “少爷的对手是…那个叫斯棱的兽人对吧?” “对。直来直去的性格不会太费神。” 问题在于娜塔莉娅的对手。 虽然不认为她会落败…但"未知"这点始终令人不安。 “看来我也还保留着凡人的软弱啊…” 比起曾经战无不胜的最强之敌,全然无知的未知敌手更令人神经紧绷。 神秘感固然引人好奇,却也诱发恐惧。 沉思间—— 宣告比赛开场的洪亮广播声响彻全场: “让各位久等了!天下第一夫婿大赛正赛此刻正式开幕!” “呜哇啊啊啊!!” “首位入场的挑战者,曾几何时无人不晓的女剑士!受剑之宠爱的剑之公主!剑姬娜塔莉娅!” 震耳欲聋的欢呼几乎淹没了身旁瓦莱莉娅的声音,漫天彩纸随之飘散。 举国上下都在以最热烈的方式欢迎他们引以为傲的剑姬归来。 “真美啊~” 我不禁轻叹。在沸腾的喝彩与纷飞彩纸间绽放笑颜的娜塔莉娅,此刻美得摄人心魄。 虽说她最美的时刻另当别论。 娜塔莉娅站定赛场右侧后,广播声再度穿透持续不断的欢呼: “下位挑战者是笼罩在谜团中的…咦?什么?喂这个玩笑…啊?真、真的吗?确定?!” “怎么回事?” “确、确认无误?可这也太…明白了我这就…呼…深吸气…” 原本献给娜塔莉娅的欢呼如泡沫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骚动与窃窃私语。 沉默片刻的播音员终于自暴自弃般嘶声宣布: “下、下位对战者是…剑圣罗恩格拉姆·克劳塞维茨!” 连娜塔莉娅在内的所有人瞬间屏息。 在死寂之中,衣衫褴褛的罗恩格拉姆踉踉跄跄踏上了擂台。 “…是你。” “久违了亲爱的。瞧瞧我这副惨样,你倒是过得挺滋润啊?” “听这口气,是在把一切归咎于我呢。” “没错!都怪你害我沦落至此!当年要不是你…!” 唔…早知就该多费点功夫解决罗恩格拉姆。 这种念头无意识地浮现时,罗恩格拉姆凝视娜塔莉娅的眼中甚至闪烁着血色疯狂。 “也罢,至少无需担心什么。” 相反,娜塔莉娅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佩剑。 既不见她对践踏过自己的前夫流露憎恶,也看不出对剑圣这名劲敌的畏惧。 若说毫无情绪波动自然是假话… 或许正因如此,娜塔莉娅睨视着罗恩格拉姆讥讽道: “看来您还没清醒过来呢。不过也对,像您这种程度的凡人,家族自然说垮就垮。” “你这贱人…!” “我向来很反感——比我弱小的家伙竟能获得剑圣之名。” “什么?我、我比你弱?哈,哈哈,哈哈哈!” 娜塔莉娅沉默着举剑相向。 仿佛在宣告今日就要辨明谁才是真正的剑圣。 罗恩格拉姆同样摆出起手式,此刻唯缺宣告开战的信号。 代替今日格外不知所措的播音员,斯棱在安多拉斯塔身旁发出雷霆般的吼声: “无论任何情况,击杀对手立刻判负!除此之外不择手段!正赛第一场——开始!” 在既无欢呼也无呐喊的死寂中,娜塔莉娅与罗恩格拉姆朝着彼此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