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下得特别大。 简直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淹没。 守在克劳塞维茨家族宅邸的士兵们不自觉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即便如此,依然坚守岗位的士兵们面前,出现了一位身披雨衣的女子。 “请止步,夫人。抱歉,能否请您露出面容并告知姓名?” “……我是鲍尔男爵的妻子米丽安。” 看到米丽安消瘦的面容后,士兵们全都呆住了。 这个人真的是那个米丽安吗? 士兵们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 “我想求见娜塔莉娅大人。” “……什么?” “我说想见娜塔莉娅大人。有要呈递的书信。” “这个,那个……抱歉,您和我们认识的米丽安夫人实在相差太远……况且娜塔莉娅夫人目前谢绝一切访客……” 米丽安沉默着将信件举到士兵眼前。 准确地说,是展示信封上的火漆印章。 暴雨中,火漆上康斯坦茨家族的纹章依然清晰可辨。 “……!” 与方才不同,士兵们脸上写满震惊。 看着他们的表情,米丽安想起里昂递交信件时的话: '士兵们很可能会以身份无法确认或娜塔莉娅大人拒见为由阻拦您。' '那该怎么办……?' '届时请出示这封信。要确保他们看清火漆上的康斯坦茨家纹。这样自会畅通无阻。' '……明白了。' 米丽安静静等待着。 她的沉默每延长一秒,士兵们的混乱就加深一分。 娜塔莉娅大人说过不见任何人。 但这个"任何人"包括康斯坦茨家族吗? 究竟该优先执行哪道命令? 选择哪边才能保住自己脑袋? 当众人脑中塞满问号时,一名士兵走向米丽安。 “让您久等实在抱歉,夫人。那个……能否请您再稍候片刻?此事超出我们权限,需要请示上级。” “我会等。多久都等。” “感谢您的理解。” 康斯坦茨家族致信娜塔莉娅的消息,转眼就传到家主罗恩格拉姆耳中。 宣称不见任何人的妻子。 向这样的妻子递交书信的边疆伯爵家族。 能做出决断的唯有家主。 不久后,一名士兵急匆匆跑到站在雨中的米丽安面前。 “呼、呼……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结果如何?” “罗恩格拉姆阁下已应允。这就为您引路。” “感谢好意,不过不必了。这座宅邸我并非初次造访。” 随着缓缓打开的巨门,米丽安踏着清脆的足音步入其中。 *** '上次来访时,她明明住在三楼最大的那间……' 回忆着恍如隔世的娜塔莉娅邀约,米丽安怀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心情穿过走廊。 当她来到最眼熟的那段走廊时,意想不到的景象映入眼帘。 “哎……到底还要送多少次餐食……” “就是说啊……端来端去还好,收拾起来更累人……” 两名女侍从推着满载餐食的推车小声抱怨。 看见这一幕的瞬间,孱弱的米丽安灵光乍现。 “这些餐食是要送往娜塔莉娅大人房间吗?” “啊?呃……是的……请问您是……?” 米丽安再次取出里昂给的信封。 虽然里面只有空白信纸,但关键是那枚火漆印章。 展示着康斯坦茨家纹的印章,她直截了当开口: “我来觐见娜塔莉娅大人。若各位不介意,这些餐食就由我代为送达如何?” 恭敬措辞中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想单独见娜塔莉娅,你们可以退下了。 理解言外之意本就是侍从的本分,女侍们立刻向米丽安行礼。 “好的夫人。娜塔莉娅大人的寝居就是前方那间。” “多谢。” 目送侍从们轻快离去的背影,米丽安开始推动餐车。 两名年轻女侍都推得吭哧作响的沉重餐车,对她而言自然更是吃力…… “唔……嗯……!” 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必须做到。 怀着这般信念,米丽安硬是将餐车推到了娜塔莉娅房前。 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她小心翼翼地叩响房门。 “娜塔莉娅大人……” “放门口就行!” 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暴躁嗓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米丽安的胸口涌起无尽酸楚。 如同只为等待这一刻般,米丽安那贫瘠的机敏再度闪现。 “是,娜塔莉娅大人。” ——咔嗒,咔嗒…… 仿佛故意要让人听见似的,米丽安在原地轻轻跺脚。 逐渐微弱,逐渐远去般。 当米丽安原地踏步最终停止的瞬间,娜塔莉娅的房门砰然敞开。 “你……!” 干枯毛躁还不足形容,处处打结的漆黑长发。 泛着油光的圆胖脸庞。 透过宽松内裤也能窥见的臃肿身躯。 面对扭曲变形的娜塔莉娅,米丽安泫然欲泣地低头微笑。 “久疏问候,娜塔莉娅大人。我是米丽安。” *** 背叛感、困惑、羞耻……以及欣喜与惊愕。 面对突然出现的米丽安,娜塔莉娅沉浸在情绪洪流中久久不能自拔。 明明说过不见任何人,米丽安究竟怎么会在这里? 米丽安又是如何恢复往日风采的? 当娜塔莉娅深陷无穷疑问时,传来米丽安闷湿的嗓音: “娜塔莉娅大人。” “……为何来找我?明明说过谁都不见的。” 米丽安轻抚怀中里昂的信件,但这次没有取出。 借用权威就到此为止。这次必须做应做之事。 为了让娜塔莉娅能拯救自己。 “娜塔莉娅大人,若您愿意的话一起……” “您看不见我现在的模样吗?啊,想必不是。那是专程来嘲笑我的吗?” 娜塔莉娅锐利的目光几乎淬着剧毒。 那眼神比任何事物都更深地刺入米丽安心房。 因这份轻蔑与侮辱,恰恰来自最亲近之人。 “……” 米丽安无言凝视娜塔莉娅。 无话可说,也无须多言,只是默默流泪。 被迫与不爱之人结合的婚姻。 牲畜配种般的房事,像家畜般被评级划分的子嗣。 无人倾听,或仅止于听的——"这不是我"的呐喊、叹息与放弃。 正因比谁都懂这份心情,米丽安为悬崖边的娜塔莉娅落泪。 无声抽泣着祈求她停止自我憎恶。 嚎啕大哭着诉说这一切并非她的过错。 “……您为何……变成这样……” “唯有娜塔莉娅大人…是唯一主动向我伸手,第一个对我说话的人。” “仅仅…仅凭这种小事…” “是的,仅凭这些就已足够。渺小的我就这样被拯救了。” “……” “娜塔莉娅大人还记得吗?您曾说能拯救自己的只有本人。” “这种话…” 如同往昔那般,米丽安握住娜塔莉娅的手。 珍而重之地包裹住那油脂发亮的胖手。 “我不会妄想能拯救娜塔莉娅大人。也不认为自己有此资格。” “……” “娜塔莉娅大人。”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能做的,只是在这条路上放盏小小烛火。 如此诉说般,米丽安将小小名片塞进娜塔莉娅掌心。 那张与空白信纸一同由里昂交付的名片。 “这是…?” “它会帮助娜塔莉娅大人找回遗失之物。” “…我失去的…东西…” “就此告辞。祝娜塔莉娅大人永享安宁。” 米丽安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娜塔莉娅眼前。 娜塔莉娅呆立原地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 在那扇从未踏出的房门外。 *** “由衷表示敬佩与赞美,米丽安夫人。” 听完米丽安的汇报后,我几乎要欢呼出声…然而。 毕竟贵族体面还是要维持的。 况且米丽安浑身湿透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忍苛责。 最后米丽安艰涩地低声开口: “真的…能让娜塔莉娅大人回来吗…?” “这取决于娜塔莉娅大人自身的意志,恕难断言。但若她愿意伸手,我定会全力拉她上来。” 这不是自信而是确信。 客观来看,娜塔莉娅体型崩坏的原因与退役运动员相似。 即,与惊人运动量相匹配的惊人食量所致。 被迫接受的婚姻、生育与育儿。 加之社会对"骑士团长夫人"而非"剑姬"的期待,使她不得不放下剑刃。 于是自然而然地发胖。 运动量锐减却保持食量的必然结果。 “确实…既然少爷能修复我,娜塔莉娅大人也…” “呵呵,让夫人重获新生的并非在下,而是夫人自己。如今美丽的夫人,正是每日战胜自我的证明。” “…和娜塔莉娅大人说过的话很像呢。能救自己的唯有本人…之类的。” “嗯,果然是剑姬才会说的话呢。” 虽说米丽安能战胜食欲,西斯提利的暗示起了关键作用。 要是没有西斯提利,估计只能放弃攻略娜塔莉娅了。 无论如何…棋盘上的棋子终究无法自己移动啊。 “那个…请问我还能再去见娜塔莉娅大人吗…” “唔…这我可不建议。夫人您也明白,勇气必须自己鼓起来才行。” “说得对…” 当然,米丽安的勇气也是多亏了我的名片才有的。 反正结果上看,她成功瘦下来找回了自信,这不就够了吗? “来,今天就为夫人做完最后的治疗吧。不过就像反复提醒过的,体型的维持…” “健康饮食和规律运动。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哈哈,记得真清楚呢。可不能全指望我,自己放纵过日子啊。” “呵呵,好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雨下得真大。还请路上小心。” “感谢您温暖的关怀,真心感激。” 就这样,米丽安离开了我的会客室。 往后应该…也不会再见到这女人了吧。 望着她走进雨幕的背影,忽然有人从身后轻轻环住了我的脖子。 “现在才开始觉得可惜了?” “嗯?可惜什么?” “你终究没对那女人出手吧。虽然偶尔会给她做做按摩的样子。” “米丽安是像野花般的女子。自有她的美丽,但谁会特意摘野花来装饰花坛呢。” “野花啊…那你看我像什么花?” “哈哈,这个嘛…该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花?” 我们交换着这样老套的对话,我吻上了西斯提利的花朵。 虽然原本拥有的花朵就足够令人怜爱…也是时候往花坛里添些新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