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我几乎没怎么合眼。 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时不时看一眼床上安静沉睡的少女。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道德谴责,一会儿是挥之不去的绮念。 天快亮时,实在撑不住,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感觉没过多久,就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醒了。 猛地睁开眼。 晨曦透过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下微弱的光线。 床上。 她醒了。 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手扶着额头,眉头紧蹙,脸上带着茫然和痛苦的神色。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醒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出对策,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那双眼睛睁开了。 很大,很亮,是漂亮的杏眼,瞳孔颜色偏浅,像透光的琥珀。 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惊恐和混乱。 她看到了我,一个陌生的男人。 又飞快地环顾四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啊——!” 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从她喉咙里溢出。 她猛地向后缩去,身体紧紧抵住床头,拉起被子死死裹住自己,像是要寻找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如同受惊的小鹿。 “你……你是谁?这、这里是哪里?!”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依旧清脆悦耳。 像风吹过风铃。 即使是在这种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她的声音也莫名地撩动了我的心弦。 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显得温和无害。 “你别怕。” 我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叫沐林。昨晚你在路边晕倒了,我……我把你带回来的。” 我斟酌着用词,隐瞒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和举动。 她瞪大了眼睛,眼神里的恐惧并未减少,反而多了几分狐疑。 “晕倒?路边?” 她喃喃着,努力回忆着什么,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我明明……明明是被车撞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不确定和困惑。 “一辆大货车……很快……我躲不开……” 她抬起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臂、身体,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受伤。 脸上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可是……一点都不疼……也没有伤……”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些嘀咕。 被大货车撞了? 开什么玩笑。 看她现在这完好无损、连皮都没破一块的样子,怎么可能。 估计是昏迷前受了惊吓,脑子有点混乱,或者做了噩梦分不清现实了吧。 我顺着她的话,试图安抚。 “可能只是擦碰了一下,你没看清。总之你现在没事就好。” 她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带着一种脆弱和迷茫。 这种眼神,让我心里某处微微一动。 有种……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安慰的冲动。 我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继续温和地说: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她摇了摇头,眼神稍微清明了一些,但戒备依旧。 “不用……我好像……没什么事。”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连衣裙,又偷偷抬眼打量我,以及这个房间。 气氛有些尴尬的沉默。 我看着她缩在床角,长发凌乱,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模样,那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再次涌了上来。 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她不是物品。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醒了。 我清了清嗓子。 “那个……你如果感觉好点了,我……我送你回家吧?” 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像是一件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宝,还没捂热,就要物归原主。 她闻言,愣了一下。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嗯……谢谢。”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她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下床。 动作有些迟缓,似乎身体还有些无力。 她站在床边,再次环顾这个房间。 目光从书桌、衣柜、窗台一一扫过,眼神里带着一种奇怪的……审视? 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走吧。” 我压下心里的异样感,率先走向门口。 她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她的脚步更慢了。 眼睛像是扫描仪一样,左看右看。 看着客厅的沙发、电视墙、阳台的绿植…… 眉头微微蹙起,嘴唇轻轻抿着。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陌生和好奇。 而是……一种越来越浓的疑惑和……熟悉感? 我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重了。 但还是保持着礼貌,领着她走向玄关。 走到门口。 我伸手去开门。 就在这时。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猛地回过头。 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客厅深处的某个方向。 那里挂着的一幅抽象画,是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很便宜,但我觉得顺眼。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极度恐怖的事情。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幅画,又猛地指向整个房子。 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失真。 “这……这里……这里是我家!!” 我放在门把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愕然回头看她。 她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眼睛瞪得极大,胸口剧烈起伏。 我皱起眉。 “你说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她在开玩笑。 一个我捡回来的、昏迷的陌生女孩,说我家是她家? 这未免太荒谬了。 “这里是我家!” 她重复道,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确认,甚至带着一丝被侵犯领地般的激动。 “这怎么可能?” 我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莫名其妙。 “小姐,你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或者记错地方了?这里明明是我家,我住了好几年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激动地摇头,长发甩动。 “那幅画!那个歪掉的开关面板!阳台那个缺了一角的瓷砖!还有……还有这个门框上我小时候磕碰留下的痕迹!” 她语速极快,指着各处细节,如数家珍。 每指出一处,我的脸色就僵硬一分。 那幅画的品味…… 那个开关面板确实是歪的,我一直懒得弄。 阳台瓷砖缺角,是上次搬花盆不小心碰的。 门框上那个不起眼的小凹痕…… 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爬上心头。 “你……你到底是谁?” 我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看着我,眼神同样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我叫沐栖。” 沐栖? 这个名字…… 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我。 沐林。 沐栖。 读音如此相似。 而且…… 我看着她那张脸,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再次汹涌而来。 之前因为她的昏迷和我的邪念,被我刻意忽略了。 此刻,在这种诡异的情境下,这种熟悉感被无限放大。 她的眉眼…… 她的鼻梁…… 她的唇形…… 抛开性别的差异,抛开那惊人的美丽…… 那轮廓,那神韵…… 我猛地冲到玄关旁的穿衣镜前。 看着镜子里那个因为熬夜和震惊而显得有些憔悴的年轻男人的脸。 然后。 猛地转头,看向站在门口,同样一脸惊疑不定的少女。 镜中的我。 眼前的她。 两张脸。 明明截然不同,一男一女,一刚毅一柔美。 但…… 某些细微之处。 眉骨的走向。 眼尾的弧度。 甚至…… 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的习惯性动作…… 像。 太像了。 不是形似,而是一种……神似? 一种源自骨子里的、难以言喻的相似感! 我们两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对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不……这不可能……” 我喃喃自语,拒绝相信这荒谬的联想。 “这绝对不可能!” 沐栖,或者说自称沐栖的少女,也同样脸色苍白,眼神混乱。 “可这里就是我家!我住了十八年的家!每一个角落我都熟悉!” 她激动地强调。 “证据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用理性分析。 “你说这是你家,有什么证据?” 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房产证!户口本!我的身份证!” 对! 这些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 “好,你跟我来。” 我带着她,走向我的书房——也是我存放重要文件的地方。 我的心跳得厉害。 手心都在冒汗。 她从醒来后的胡言乱语(被车撞),到对我家的熟悉,再到我们之间那种诡异的熟悉感……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我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答案。 打开书桌抽屉。 拿出那个存放重要文件的文件夹。 我的手有些抖。 翻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产证。 打开。 所有权人一栏,清晰地印着两个字—— 沐林。 我的名字。 我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我把房产证递给她看。 “你看,清清楚楚,沐林。我的名字。” 她接过房产证,手指紧紧捏着纸张边缘,指节泛白。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名字,然后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对……这不对……” 她摇着头,像是无法接受。 “应该是沐栖……或者……至少……” 她语无伦次。 “再看看这个。” 我又拿出了户口本。 我是孤儿,户口本上只有我一个人,户主是我。 翻开。 同样,只有沐林。 孤零零的一个名字。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不可能……我的户口……也应该在这里的……”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靠在书桌旁,眼神空洞。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不像是在演戏。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震惊、迷茫和无法接受,装不出来。 而且…… 我看着她难受的样子,自己的心脏也莫名地跟着抽紧了一下。 那种若有若无的心灵感应,再次浮现。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书架旁,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一个旧盒子。 那里面,放着我的一些私人物品,包括…… “你看看这个。” 我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那是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在原来那个老旧小区的花坛边拍的,笑得一脸傻气。 照片只有一张,只有我一个人。 她接过照片。 只看了一眼。 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猛地僵住。 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上的小男孩。 然后。 她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在房间里翻找。 拉开抽屉,翻动书架上的书,甚至蹲下去看床底。 我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直到她从我床头柜的缝隙里,摸出了一支早已干掉、被我遗忘的儿童唇膏。 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 她拿着那支唇膏,手抖得厉害。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 “这……这是我的……”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 “我藏在这里的……我以为早就丢了……” 我看着她手里的唇膏,脑子里嗡的一声。 记忆的闸门仿佛被什么东西冲开。 好像……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是有这么个小东西…… 但记忆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浓雾。 不真切。 可是……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这支被我遗忘的唇膏藏在那里?! 还有那些只有我才知道的,关于这个房子的细微瑕疵和习惯! 我习惯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垫下左侧边缘。 我习惯把遥控器按大小排列。 我刷牙时习惯先挤左边再挤右边。 这些微不足道、甚至我自己都未曾刻意留意的小习惯…… 她刚才在客厅、在卫生间,都下意识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我们两人再次对视。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恐惧。 不是对彼此的恐惧。 而是对眼下这超乎常理、无法解释的状况的恐惧。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那种心灵上的感应越来越清晰。 她皱眉,我会觉得额头紧绷。 她心跳加速,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也在共振。 她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疑惑,恐惧,茫然,还有一丝……如同看待自己身体一部分般的……奇异认同感? 我也是。 看着她流泪,我会莫名心疼。 看着她因为熟悉的环境而露出的细微表情,我会产生一种“本该如此”的诡异感觉。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答案,如同黑暗中升起的幽灵,缓缓浮现在我们心头。 它如此不可能。 如此挑战认知。 却又……如此契合所有诡异的细节和那份无法言喻的感应。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带着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你……” “难道……”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又同时顿住。 互相望着对方惊骇欲绝的眼睛。 那个答案。 呼之欲出。 她,就是我。 或者说…… 我们,好像……穿越了? 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于同一个时空,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性别不同,容貌有异,但内核…… 那份灵魂深处的共鸣,那份对“家”的共同记忆和归属感,骗不了人。 我捡回来的。 不是别人。 是……“我”自己。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