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梨抵达H省C市的那天,闷热而潮湿。这座内陆城市的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与原来的清爽海风截然不同。 她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心口无法愈合的伤口,被父母安置在一间老旧而拥挤的职工宿舍里。 父亲在母亲老家的一个关系户企业里,谋到了一个勉强维持生计的职位。 宿舍楼下,是永远晒不干衣服的阴暗潮湿;房间里,是老旧家具散发出的霉味。 这里的环境,像一个黏稠的泥潭,与她曾经清冷高傲的艺术生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清冷秀丽的脸庞此刻带着挥之不去的憔悴,桃花眼下的乌青,是彻夜失眠和灵魂重创的痕迹。 她在三天内完成学籍转入和新学校报到。 为了“高考移民”的身份能顺利通过,她被安排进入C市一所艺术氛围几乎为零、但文化课成绩突出的普通高中。 在新学校的第一次班会上,周玉梨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她的清冷容貌、傲人身段,与这所以应试为主的学校显得格格不入。 她穿了一件最素净的白衬衫和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但那与生俱来的清高和舞者独有的挺拔颈项,依然让她像一株鹤立鸡群的白玉兰。 这里的同学用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一丝嫉妒的眼神审视着她,仿佛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掉落的异类。 S市的秋天,潮湿而喧嚣。梧桐叶泛着金黄,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打着旋儿。距离那个樱花纷飞又骤然凋零的高三春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成心站在A大计算机学院新落成的实验楼顶楼露台,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两年时间,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宇间沉淀下属于青年的沉稳与疏离。 代码的世界逻辑清晰,边界分明,没有那么多无法预测的变量和撕心裂肺的告别。 他有了新的生活轨迹。 女友张柠枝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冷静、理性,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他们的关系稳定、平和,像两条并行的轨道,安全而高效。 他以为自己终于学会了如何“正确”地生活。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始终空着一块。 那枚素圈戒指,被他锁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连同那张干枯的樱花标本和那封薄薄的诀别信。 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无人祭扫的坟茔,埋葬着他整个青春最炽热也最疼痛的秘密。 周玉梨租住在艺术学院后街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 房间狭小,墙壁斑驳,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的防火梯。 H省的日子像一场仓促的噩梦。 巨大的压力让她第一年落榜,但她咬着牙挺了过来,在复读中用全省艺术类文化分第一的成绩,硬生生为自己劈开了一条回到S市的路。 她回来了。 带着一身伤痕,身形比两年前更显清瘦,但那清冷如玉的容貌和舞者独有的挺拔却更具韧性之美。 那份清高的自尊,在泥潭中经过淬炼,变得锋利而隐忍。 她没有交男朋友,心里那块地方,似乎也随着那个江边的夜晚,永远地空置了下来。 生活简单到近乎清苦,除了练功就是兼职代课——和在“雾岛”酒吧驻唱。 这天傍晚,玉梨结束了一天的专业课,匆匆赶回学校排练厅加练。夕阳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换上练功服,赤脚在木地板上热身。 那双玉足,脚趾带着旧伤的微红,脚背绷直的线条依旧优美,但此刻每一步都承载着生活的重量。 练到一半,她停了下来。 排练厅角落的清洁工具间门虚掩着,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是负责打扫的刘阿姨。 两个小时后,玉梨结束了最后一组组合,累得几乎虚脱。 汗水浸透了她清瘦的后背。 她推开门,发现刘阿姨还在哭泣。 刘阿姨: 她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脸上满是泪痕:“闺女……我老头子……他住院了,查出来是……是肝上的毛病,要动大手术……” 玉梨看着那张单子上触目惊心的数字,想起了自己家中山穷水尽的窒息感。 她没有多想,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拿出钱包——里面只有她这个月在“雾岛”驻唱赚来的全部生活费。 玉梨: 她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一千八百块——都抽了出来,又抽出两张留给自己,其余全部塞进刘阿姨手里,“这些您先拿着应急,不着急还。” 她没给刘阿姨推辞的机会,转身快步离开了排练厅。 她摸了摸空瘪的钱包,深吸一口气,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今晚,“雾岛”的场子,她得唱满三小时。 “雾岛”酒吧藏在S市老城区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晚上九点,玉梨准时出现在后台。 她换上简单的黑色吊带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的、如白天鹅般优雅的脖颈。 没有浓妆艳抹,只涂了淡淡的口红,清冷的气质与酒吧昏暗迷离的灯光竟意外地相融,像夜色中唯一不被污染的冰泉。 十点整,她抱着吉他走上小小的舞台。 她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淡淡的忧伤,精准地抓住了歌曲的灵魂。 她仿佛在用歌声诉说那些无法言说的故事——关于失去、关于漂泊,关于在巨大城市里努力发光的微小存在。 中场休息时,酒吧老板老陈递给她一杯温水。 老陈: “有个客人,点了好几轮你的歌,还问你唱不唱原创。”玉梨顺着老陈示意的方向看去。 角落的卡座里,坐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举着酒杯朝她这边示意,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别的什么。 玉梨礼貌地点点头,迅速移开了视线。 她喝完水,重新抱起吉他。为了生活,她可以唱歌,但仅此而已。 午夜时分,演出结束。 她走出“雾岛”,S市的夜依然灯火通明,车流不息。 她裹紧外套,走进地铁站。 末班车上空荡荡的,她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知道,家里的举债,像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她清瘦的肩膀上。 周玉梨清苦的生活像一条不断收紧的绳索。 虽然她以文化课第一的成绩考回S市,但艺术学院的开销却远超她的预算。 房租、伙食、学费,加上一笔巨大的“装备费”,让她每个月都捉襟见肘。 她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舞蹈和学业中,驻唱酒吧的收入,已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晚在“雾岛”对她投来欣赏目光的花衬衫客人,此后几乎每晚都会准时出现。 他总是坐在最角落的卡座,点着最贵的威士忌,安静地听她唱歌。 这位客人三十岁左右,穿着考究的丝质花衬衫,戴着设计感十足的金边眼镜,气场沉稳却带着商人的精明。 他没有像其他酒客那样轻佻地搭讪,只是在每首歌结束后,礼貌而克制地鼓掌。 中场休息时,他不再通过老陈传话。他端着一杯酒,径直走向后台门口,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花衬衫(试探):“周小姐,你的声音里有大海的忧伤,很特别。我叫沈泽,在艺术行业工作。”他递上一张烫金的名片,眼神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欣赏,“你这样的人才,不该只在这样的小酒吧里消耗才华。” 周玉梨清冷地点点头,收下了名片,但没有多言。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欣赏的不是她的艺术,而是她清高的、难以接近的姿态。 周玉梨的经济困境很快被沈泽洞察。 一天,沈泽在玉梨唱完一首后,直接走上台。 沈泽(精准打击): “这首歌的情感很饱满,但技巧上却显得粗糙。”他直言不讳,目光精准地落在她带着旧伤的脚踝上,“艺术需要天赋,更需要金钱。” 周玉梨的脸色瞬间苍白。 沈泽(诱惑): “我认识一家文化投资基金,专门扶持有潜力但缺乏资金的艺术生。他们正在寻找一个形象、气质、天赋都符合条件的舞蹈界新星。”他压低声音,语气充满诱惑,“只要你通过他们的面试,他们可以预付一笔不小的资金,足够你安心完成学业,买最好的装备,甚至……帮你解决掉一些家庭遗留的经济问题。” 周玉梨的心猛地一跳。 家庭遗留的经济问题——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中了她的要害。 她想起了父亲的债务,和那句“指望她跳舞养家?”的羞辱。 沈泽(抛出陷阱): “这笔钱,暂定为‘助学贷款’,利息极低,在你毕业,成名后,再慢慢偿还。当然,作为担保,你需要签订一份小小的合同。” 房租到期,新一季的学费催缴单,以及母亲从H省打来哭诉电话——一切现实的重压,最终击溃了周玉梨清高而脆弱的自尊心。 她急需一个可以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也急需一笔钱来堵上家庭的无底洞。 她最终约了沈泽。 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沈泽递给她一份厚厚的合同。合同条款复杂而晦涩,充斥着专业术语和法律陷阱。 周玉梨强迫自己冷静,但她那双习惯了看乐谱和舞谱的眼睛,根本无法理解这些金融条款。她只看到了那个诱人的数字:五十万。 沈泽(催促): “基金的流程很急,周小姐。今天签完,资金明天就能到位。”他递给她一支昂贵的钢笔,眼神带着压制性的审视。 周玉梨的手微微颤抖。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节省而打着补丁的练功服,又想起了成心那双干净、修长的手。 她知道,一旦签字,她将背负起所有的责任。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清冷与光芒,都被一层灰色的雾气所取代。 她拿起钢笔,在合同上写下了“周玉梨”三个字。笔迹坚定,却带着一种宿命的悲壮。 她没有意识到,那合同里隐藏着极高的“违约金”和“迟延利息”——这根本不是什么“助学贷款”,而是沈泽为她量身定做的、以她的身体和前途作为抵押的、高利贷陷阱。 沈泽满意地收起合同,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沈泽: “合作愉快,周小姐。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的。艺术,就是金钱的游戏。” 周玉梨没有回答。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清高的灵魂已经被明码标价。她没有输给舞蹈,却输给了生活。 签订完那份充满陷阱的合同后,沈泽的效率极高。 第二天,五十万的巨款便打入了周玉梨的账户。 这个数字,在她清苦的二十年人生中,是从未触及的财富。 周玉梨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一分钱。她立刻将这笔钱转账给H省的母亲,用来堵上父亲债务中最为紧急、具有法律威胁的窟窿。 母亲在电话里带着哭腔问起钱的来源。 玉梨: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妈,你别担心。我在S市这边,通过专业考试,和一家演艺公司签约了。这是预付的签约金,够我们暂时周转。您和爸安心在H省生活,我这边,一切都好。” “演艺公司”,一个光鲜亮丽的谎言,是她清高自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她用这五十万,暂时买断了家庭的危机,却典当了自己的未来。 挂断电话,周玉梨将手机放在冰冷的木桌上,她修长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那份肉体的疼痛,才能让她确认自己的存在和决绝。 她以为,只要她努力学习,努力排练,几年后成名兑现价值,就能悄无声息地还清这笔钱,将沈泽和那份合同永远尘封在记忆的泥潭中。 得到这笔钱后,周玉梨短暂地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交齐了拖欠的房租,买了一套新的、质量上乘的足尖鞋。 那双舞者的玉足终于得到了最好的保护。 她将全部身心投入到舞蹈和文化课中,她拼命地练习,拼命地学习,仿佛要用透支生命的方式,去追赶那笔巨额债务的阴影。 然而,金融世界的残酷远超她这个艺术生的想象。 一个月后。 周玉梨收到了沈泽发来的第一条“温馨提示”: “周小姐,根据合同约定,首月利息已到期。请您尽快结清,共计:5万元整。” 周玉梨浑身冰冷。她以为那份合同写的是“低息贷款”,却没想到这利息竟是月息10%!五十万的本金,一个月的利息就是五万块! 她立刻打电话给沈泽,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愤怒。 玉梨: “沈先生,合同上明明写的是年化利率……” 沈泽(冷酷而精明): “周小姐,请仔细看合同第六条第四款的补充说明。‘本款所指利率为周转率,实际利息将根据行业标准和资金风险评估,以月度进行浮动调整。’你签过字的,法律效力。” 他冰冷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撕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周玉梨根本拿不出五万块。她驻唱的收入和代课兼职,一个月加起来不过八千块。 她央求沈泽给予宽限,得到的却是更冰冷的回应和变本加厉的威胁。 第三天,周玉梨从学校排练厅回来,推开老旧居民楼的房门时,一股寒气瞬间袭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 她精心整理的书籍散落满地,她贴在墙上的舞者海报被撕成碎片。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锁在柜子里的练功服,此刻被剪刀剪得稀烂。 她的足尖鞋,此刻被扔在角落的泥水中,彻底报废。 暴力催收已经开始。 当晚,她收到了沈泽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背景是她家楼下的阴暗小巷,前景是两个穿着黑色皮夹克、面目狰狞的男人。 沈泽(最后通牒): “周小姐,如果你再不处理,他们会帮你处理的。你应该知道,艺术生的名声比钱重要得多。我们有无数种方式,让你在艺术圈永远消失。” 周玉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修长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微微颤抖。她清丽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眼泪不再是绝望的宣泄,而是恐惧的凝结。 她知道,她已经陷入了最肮脏的泥潭。那五十万,不是救赎,而是套在她脖子上的铁链。 她不敢报警——一旦报警,高利贷、高考移民、家庭债务这些丑闻,将瞬间摧毁她用两年时间苦心建立的“清白”。 她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