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终于收敛了些许毒辣,透过高楼间的缝隙,在建筑物投下的巨大阴影。 张哲和几个相熟的骑手兄弟,就挤在这片难得的阴凉里,靠着电瓶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刚送完午高峰的单子,每个人都带着一身汗水和疲惫。 空气里弥漫着柏油马路被炙烤后的气味,混合着汗水与外卖箱里隐约传来的食物余味。 “哎,话说回来,耗子去哪了?最近怎么没见他出来跑单?那小子以前不是最缺钱,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出来接单的么?” 一个靠着墙根蹲着的老哥,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询问。 “嘿……”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染着黄毛,身材精瘦的年轻骑手就嗤笑一声。 嘴角撇了撇,带着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不屑的语气。 “……还能去哪了?去新世界了呗。” 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深吸一口手中的半截香烟。 “我前几天可是亲眼看见的,就在中心广场那边,他跟个新世界的专员聊得开心得很,那专员笑得跟朵花似的……这阵子啊,估摸着早就在那边安家落户,抱着分配的老婆享清福去了。” “耗子去新世界了?” “真的假的?那小子动作够快的啊!” “可以啊他,这就上岸了!” …………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夹杂着惊讶和起哄的嬉笑声。 但笑声过后,空气却莫名地凝滞了几秒,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在几个老骑手脸上闪过。 去了,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了,这种认知清晰而残酷。 张哲靠在电瓶车上,听着大家的议论,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起耗子那个总是带着点讨好笑容,因为欠债而显得格外拼命的年轻面孔,不免有些感慨。 “那……以后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挺寂寞的。” 他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让周围骤然一静。 是啊,寂寞。 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每个人心底那处不愿触碰的柔软。 放在以前,同事离职,朋友去外地甚至出国发展。 虽然也难免伤感,但总归知道对方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说不定哪天就能再见。 逢年过节,还能发条信息问候一下。 但现在,新世界……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去了,就是永远的失联,是比死亡更彻底,存在于想象中的别处。 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但心里却都门清。 这就是永别。 “喂喂喂!干嘛呢干嘛呢!” 还是黄毛最先打破了这令人不适的沉默,他用力拍了拍手,声音提高了八度,试图驱散这低沉的气氛。 “都摆这副臭脸给谁看呢?人家耗子那是过去享福去了!你们别搞得跟参加追悼会似的行不行?” 他环视一圈,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 “耗子啥情况你们还不清楚?欠了一屁股网贷,利滚利,靠跑外卖还?跑半辈子都还不清!现在好了,去了那边,债务一笔勾销,政府白送房子还分配漂亮媳妇,不用风吹日晒,不用看人脸色……我他妈羡慕还来不及呢!你们在这儿伤感个屁啊!” 这话像是一针强心剂,瞬间把众人从离愁别绪中拉了回来。 “就是!黄毛说得对!” “耗子这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妈的,说得我都想去了……” “哈哈哈,就你?去了人家给你分个大肥婆就知错了!” …………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大家开始嬉笑着调侃耗子,想象着他在新世界可能过的糜烂生活,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的不安和羡慕。 张哲也跟着笑了笑,但心里总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他看向黄毛,眼中泛起几分疑惑。 “黄毛哥,那……新世界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呢?” 黄毛闻言,像是看傻子一样白了张哲一眼。 “废话!我跟你一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家里还有老娘要照顾呢!她腿脚不方便,离了我谁管?你当谁都跟耗子似的,烂命一条,无牵无挂,只管自己逍遥快活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带着点市井小民特有的那种对责任的朴素认知。 话说到一半,黄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了张哲几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哎,不对啊哲子。你小子好像没啥负担吧?爹妈去得早,又没成家,孤家寡人一个……你为啥不去呢?听说那边跑外卖单价高,货币购买力强,赚得比这边多多了!而且美女遍地走,以你这身板……” 说着,黄毛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张哲结实的手臂肌肉,脸上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 “……说不定真能傍上个有钱又漂亮的富婆,那你这小日子,不就直接起飞了?还用在咱这儿苦哈哈地抢单子?” “哈哈哈!就是!哲子这身板,去了肯定是抢手货!” “富婆快乐车,首选张哲牌!” “到时候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纷纷起哄。 张哲被他们说得满脸通红,尴尬得直摆手,连连否认。 “别瞎说,别瞎说!我……我哪有那想法。” 他挠了挠后脑勺,声音低了些。 “我……我在这边有女朋友的,我舍不得她。” “女朋友?” 黄毛愣了一下,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转而露出一丝担忧。 “你有女朋友还这么玩命地跑?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把她一个人丢家里?兄弟,不是哥说你,这年头……人心隔肚皮,你天天不着家,小心老婆在家给你戴顶绿帽子你都蒙在鼓里。” 这话精准地刺中了张哲心中最隐秘的担忧。 苏茜最近对他愈发冷淡,消息不回,约会放鸽子…… 虽然自己没听见她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风声,但是…… 谁又知道呢? 黄毛的话,几乎就是他内心恐惧的翻版。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 最终只是有些底气不足地嗫嚅。 “她……她不一样的,我……我相信她。” 看到他这副窘迫又固执的样子,黄毛嘿嘿一笑,摇了摇头,用一种半是调侃半是惋惜的语气指着张哲。 “你小子啊……标准的老实人模板!我要是个女的,我肯定找你当男朋友,然后天天背着你出去乱搞,反正你那么好骗,还在外面苦哈哈养我,哈哈!” “哈哈哈!” “黄毛你太损了!” “哲子,长点心眼吧!” 众人的哄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戏谑。 张哲站在中间,也跟着“嘿嘿”地傻笑了两声。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把上的橡胶套,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过于现实的关心。 随后,话题便从张哲的“女朋友”开始,转向了更广阔的领域。 这群平日里忙于奔波的男人们,七嘴八舌地开始给张哲传授各种或靠谱或离谱的恋爱经验。 分享着自己过去与女性交往中那些成功的,失败的,甚至是道听途说的经历。 从如何哄女朋友开心,到怎么识破绿茶,再到对某些现象的愤慨和无奈…… 张哲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因为某个过于离谱的经验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珍惜这种同伴之间的交流,这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完全孤独。 随着时间推移,手机APP里派单的提示音又开始密集地响了起来,像催命的号角。 “来单了来单了!” “走了走了,开工!” “下午场战斗开始!” ………… 众人纷纷起身,戴好头盔,整理外卖箱,准备投入到晚高峰的厮杀中。 张哲也正好抢到了一个距离不错的单子,他长腿一跨,坐上电瓶车,拧动钥匙,准备出发。 “哲子,等一下!” 黄毛却突然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车把,将他连人带车又拖回了阴影里。 “咋了,黄毛哥?真有单子,位置还不错呢。” 张哲有些着急地看了看手机。 黄毛左右看了看,确认其他人都已经骑车离开,这才凑近张哲。 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不少,语气也认真了些。 “刚才人多,有些话不好说,哥今天跟你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但……你也最好在你那个女朋友那儿多留个心眼……这世道,人心变得快,别到时候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那哭都来不及。” 张哲以为他又要老生常谈,正准备随便应付两句就离开。 黄毛却突然神秘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 “哎,说正经的~晚上……跟哥去个地方呗?那家老足浴店知道不,老字号,口碑有保障!最近新来了几个女技师,啧啧,那模样,那身段,正点得很!技术也好,保证让你飘飘欲仙,物超所值!性价比这块是我亲自认证的!” 他挤眉弄眼,用手肘捅了捅张哲。 “不瞒你说,哥这几天恨不得就住那会所里了,带你去见见世面,开开荤?总比你一天到晚守着你那都不咋管你的女朋友强吧?” 张哲闻言,心里猛地一跳。 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也不是傻子,立刻从黄毛那暧昧的语气和足浴店,女技师这些词汇里,敏锐地察觉到那绝不是什么正经的按摩场所。 窘迫,慌乱和一丝本能抗拒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脸上发烫,连连摇头。 “不,不用了黄毛哥!我……我今晚约了和我女朋友吃饭!真的!”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同时手上用力一拧,电动车猛地向前窜了出去。 “我先走了!单子要超时了!” 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明晃晃的阳光下。 风掠过耳畔,带走了一丝燥热,却带不走心头那股莫名的慌乱和加速的心跳。 黄毛站在原地,看着张哲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度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这傻小子……真是不识货啊。” ———— 足浴中心某个灯光暧昧的包房里,黄毛惬意地躺靠在柔软的按摩椅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一双柔软而有力的手正精准地按压着他因长时间骑车而酸胀的脚底,力道恰到好处,让他舒服得直哼哼。 给他服务的女技师长得相当漂亮,是那种带点异域风情,精致得甚至有些不太真实的美。 黄毛一边眯着眼享受,一边忍不住又开始他天南海北的胡侃。 “要我说啊,妹子。” 他歪着头,对那女技师咧着嘴。 “现在全世界那些高层,有一个算一个,肯定早就被新世界给渗透成筛子了!不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满世界拉人,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尤其是想到自己国家那位几年前才上台的女总统,心里就一阵无名火起。 那位可是打着“变革与希望”的旗号上来的,当时还挺得民心。 不光是自己国家,好像那几年,全球几个大国都跟约好了似的,陆续换上了女性领导人。 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全球LGBT和女权运动高涨的结果,还一片欢呼呢。 这些女领导人上台后,干的事也出奇一致。 全面收缩,倡导和平。 打了多少年的仗,说停就停了,大兵们全都回了家。 那几年,世界倒是难得的太平。 她们还大力推行各种鼓励生育的福利政策,从表面上看,那几年老百姓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 可这一切,放到现在来看,味道就全变了。 “唉……” 黄毛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愤懑。 “我是真搞不懂她们脑子里在想什么!对面这都算不上骑脸了,简直是蹲在头上拉屎啊!她们倒好,一枪不开,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主动帮新世界建移民办公室,简直是把自家的壮劳力打包好往她们手里送!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不是怂,这他妈是卖国!” 他越说越激动,脚趾头都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听他愤愤不平地抱怨,正在专心按摩的女技师抬起头,甜甜地笑了一下,声音软糯。 “黄毛哥,想那么多不累呀?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嘛。” 她手上力道稍稍加重,按在一个酸胀的穴位上,让黄毛舒服地“嘶”了一声,才继续柔声说。 “您想啊,要不是走了那么多人,现在外卖单价能涨这么高吗?您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经常来关照我的生意呀,对不对?” 这话像是一盆温水,瞬间浇熄了黄毛心头那点无名火。 他愣了一下,随即嘿嘿笑了起来,脸上露出那种市井小民的狡黠和现实。 “嘿!你这话说的……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单价不涨,哥哪来的钱天天找你按摩?” 他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那些遥不可及的国家大事抛到了脑后。 目光在女技师姣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上流转,语气也变得暧昧起来。 “还是妹子你会说话……最近生意怎么样?哥看你这手法是越来越好了。” “还行吧,多亏黄毛哥你们这些老顾客照顾呀。” 女技师谦逊地笑着,手上动作不停。 “最近是挺忙的,好多像您一样的骑手大哥都爱来放松。” “那是,累死累活跑一天,不就图个这会儿舒服嘛。” 黄毛眯着眼,享受着她的服务,话里有话地说。 “而且还得是妹子你这样的,人美,手法又好,哥就爱找你。” “黄毛哥您过奖了。” 女技师脸上适时地飞起一抹红晕,更添几分娇媚。 “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能把您伺候舒服了,是我们的本分。” “本分好,本分好啊……” 黄毛意味深长地重复着,眼神在她身上逡巡不去。 一时间,包房里只剩下轻柔的背景音乐和略显暧昧的呼吸声。 足底按摩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氛围中结束了。 黄毛感觉浑身舒坦,心里那点小火苗也越烧越旺。 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地暗示。 “妹子,那……下一步,咱什么时候开始啊?” 女技师闻言,脸上红晕更盛,她羞涩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黄毛哥……您想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哦~我都听您的。” 这话听得黄毛心头一荡,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 他强压下立刻扑上去的冲动,语气故作体贴。 “行!那……哥先去上个厕所,整理一下,马上回来!” 他得去放放水,顺便洗把脸,清醒一下。 虽然自己是个糙老爷们,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也不想给美人留下什么邋遢的坏印象。 他起身,趿拉着一次性拖鞋,快步走出了包房。 几分钟后,黄毛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他推开包房的门,脸上还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目光扫过房间,却突然注意到,刚才还空着的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白瓷碗,碗里放着几颗呈现出诱人粉色的糖果。 “嗯?” 黄毛好奇地走过去,拿起一颗看了看。 “妹子,这啥玩意儿?以前没见过啊。” 女技师已经坐在了床边,闻言抬起头,露出一个甜美无害的笑容。 “哦,那个呀,是咱们会所最近新搞的活动,送给客人的免费糖果,提神醒脑的,吃不吃都可以的哦~” “免费的?” 黄毛一听这两个字,眼睛顿时亮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警惕心瞬间被占便宜的心理冲得烟消云散。 “免费的哪有不吃的道理!你们老板总算大方了一回!” 他嘿嘿笑着,想都没想,顺手就将那颗粉色糖果扔进了嘴里。 糖果入口,外层是裹着细砂糖的软糖,口感Q弹,带着浓郁的水果甜香。 他用牙齿轻轻一咬,里面的流心糖浆瞬间在口腔里爆开,那股甜味更加浓郁丝滑,确实非常好吃。 “嗬!不赖嘛!” 黄毛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称赞。 “这糖在哪买的?味道真不错,我回头也去买点……”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 一股极其强烈却完全没由来的喜悦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猛地冲上了他的大脑。 那感觉怪异极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直接拨动了他大脑中掌管快乐的那根弦。 它看似柔和,不带任何攻击性,却以一种无可抗拒的霸道姿态,瞬间压垮了他所有的其他情绪。 之前的期待,兴奋,甚至那些本该在此刻出现的警惕。 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这纯粹而空洞的快乐。 与此同时,他的思维像是被灌入了粘稠的胶水,速度急剧下降,眼前的事物开始微微旋转模糊。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涌来,身体变得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呃……” 黄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感觉脚下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试图抬起手,却发现手指连弯曲一下都变得无比艰难。 视野里,那个女技师美丽的脸庞逐渐靠近,脸上依旧挂着那甜美无比的笑容。 只是此刻看来,那笑容深处,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冰冷。 她轻盈地跨坐到他身上,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动作亲昵,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意味。 她咯咯地笑着,声音依旧甜腻动人。 “这是我老家的特产哦~叫做幸福糖……味道很不错吧,黄毛哥?” 手指滑到他的嘴唇边,语气充满了诱惑,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宣示。 “别担心,以后……你想吃多少,都可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