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眸子微微一怔,未曾想听到这个词,摩根若有所思,细细想了想哈瓦那说的话,再联想黑发金瞳的人物,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弟弟。 特里拿着酒杯掩住神情,隐隐向他摇头。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摩根想通了大概。 “这里有些关于我个人的误会在里面,但现在我有些困顿疲惫无力解释,大人。所以请您自便,不久后我也会回到夜鸦堡接受成年试炼,如果父亲大人还有意询问我的话,我会当面澄清。” 最起码的目的已经达成,特里也无意再玩弄手段,直接开诚公布。 “那就这样吧。” 鹰头淡淡说道,拒绝他人的搀扶,拿起拐杖强撑起自己受伤的身躯,停直了身板,像一个将军那样环视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到特里身上。 少年放下酒杯,拍了拍衣摆,回望他。 “我,哈瓦那·伊格,作为一名恪守誓律,尽忠护主的骑士犯下了鲁莽的错误,我为刚才的不敬言辞深感抱歉,我郑重收回我刚刚的话,还望二少爷原谅我这么一个老家伙的愚昧之言。” 言罢,鹰头朝着摩根而非特里低头。 特里当然明白哈瓦那做这些动作的意思为何,什么恪守誓律,尽忠护主,你以为我要害摩根? 你这心胸狭隘,先入为主,固执己见的蠢老头儿,你回去就这么给莱纳德打小报告去吧。 再次在心里吐槽自己贵族次子人设的‘悲哀之处’后,金发少年俯身低头,沉稳‘宽容’回应。 “我原谅你,哈瓦那大人,感谢你此次不予余力的帮助。” 哈瓦那立起身,看向摩根,后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拄着拐杖退出了会议室。 众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冲突就这么有些荒诞的结束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金发青年这时瞥了一眼身后的特里,后者有些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弟弟和哈瓦那大人都是荣耀宽大的骑士,此次事件的功臣,无人能否定他们的贡献。” 在场的人都点了点头,摩根满意地双手交叉,撑在桌上,一切权力再次回到手里的感觉让他很是舒适。 “继续下一个议题。” · 这次市政厅会议为整起事件定了性也正式收了尾,整个夜袭行动从开始到结束仅仅过去了四个小时,其过程之快到芳香区群众还未全部疏散到安全区就解除了封锁,呼啸湾大部分市民对于前夜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在深沉的睡梦之中就度过了这场有可能摧毁整个呼啸湾的巨大浩劫。 经此一役,枭鹰家族在北郡的权威性被重申,在莱纳德离开呼啸湾后,本来有不少投机者和阴谋者起了别样心思,躲在暗处蠢蠢欲动,但在鹰头带人清扫红灯区杀了几个地头蛇立威,特里和摩根在短短四小时内荡平了默示修会后,那些魑魅魍魉再次认识到巴伦家族对于法理领地的绝对掌控力,便将活泛的小心思压了回去,受惊般地重新缩回了厚厚的壳里。 对于家族而言实乃好事一桩,但对于现在各处奔波,两天都没睡,努力让此次事件尽快收尾的少年来说心里只有苦逼和疲惫。 “你欠我一个人情。” 会议结束,尊贵的大人都离开,遣散所有室内侍从,合上门的摩根转身对着在会议桌一旁的鹅绒沙发躺椅上打盹儿的少年说道。 “那用这次立下的功抵了行不?” 特里此刻拉着一块软毛毯搭在身上,生无可恋道。 “你利用了你敬爱的兄长,诚实的大团长,荣耀的履誓骑士。” “哎呀,那我,特里·杜·巴伦,作为一名应当恪守誓律,尽忠护主的首席纹章官真是犯下了鲁莽的错误,利用了我敬爱的大团长,不,我犯下了十恶不赦的谋反之罪,我应该被打入十层地狱…………” 少年掀开软毯,声音都走了调,故意模仿刚刚的鹰头,摩根的嘴角弯了弯。 “你欠我一个人情,特里·杜·巴伦。” 青年翘了翘眉毛,再次重复道,语气有些俏皮。 他捋一捋自己的金色长发,也走到酒柜前拿出两个高脚杯,按了暗格从中抽出一瓶平时都舍不得喝的好酒,431年啸鹰。 “得了吧,你也不想那个老头儿在会上‘喧宾夺主’唧唧歪歪,为一件根本没着落的事情折腾来折腾去,无端浪费资源。” “什么叫‘根本没着落的事情’,让我想想…………” 长发青年粗鲁地一屁股坐在特里对面的沙发上,启开瓶塞,层层果香溢出,黑醋栗,黑莓,李子,黑樱桃的果味逐层绽放,还带着一丝药草的香气。 “去找一个被人特地隐瞒的女孩儿是叫‘没着落的事情’吗?” 摩根一边倒酒一边幽幽道。 “为了爱情哟。” 他妈的。 特里都被自家兄长那恶心的语气给整得生理不适。 “你把她藏起来了?” 青年将两个杯子倒好,将其中一个递给少年,特里接了过去。 “不会告诉你的。” 特里言罢,抿了一口酒,接下来他有些惊讶地砸吧了下嘴,又喝了一口浅尝。 喔,好东西。 “我又不会跟你抢女人,你急啥?这酒如何?” “天鹅绒手套里的铁拳,柔中带刚,奇妙的滋味儿。” “431年啸鹰,那年的雨水可是百年难遇,产量只有四桶,老头子只要了一桶,一桶黎凡特自留,一桶送往蔷薇庭,一桶给了方济各,真是浪费,那群苦修士只知道用干面包来搭,但也好过给那个‘山羊胡’教皇。” 兄弟俩默契地没再开口,开始品酒,酒过三巡,微醺的摩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深沉,一旁的特里发现他的不对劲。 “怎么?这就醉了?” “呼!” 摩根笑了出来,他看向自己的弟弟。 “我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醉,别血口喷人。” “那怎么了,一副别人欠了你钱的表情。” “因为你确实欠我一个人情,弟弟。” 特里有些无语,也懒得争了,见少年没说话,摩根开始说起了正事。 “记得你之前给我说的?那个伊洁儿。” “我告诉你她与灾厄相伴是真的,你不相信。” “现在我相信了。” 青年观察了一下少年的脸色,继续说道。 “但看样子你没能脱开身。” “命运。” “不是爱情?” “命运。” 少年再次轻轻重复道,脑中想起月牢里的那个野兽修士对他的转告,预谋的命运,又记忆起那晚少女在他身上放纵而又痛苦的悲鸣,他看着杯中鲜红的酒液散发着红光,多么迷离醉人,正是现在的他所需要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青年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望向自己的哥哥。 “摩根,风暴即将来临,你会怎么做?是直面它,还是选择逃离?” 特里没有看向摩根,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的人会在风暴形成前逃离,既可以称之为明智又能唾之为软弱,而有的人会选择直面风暴,毫不退缩,这也可以赞其为勇敢又能笑其为愚蠢。” “这一切究竟由谁来判断?水手,船长,冒险家?” 神?少年笑了笑。 “没有人能,只有面临风暴做出选择的那个人能,而结果决定是褒还是贬。” “是啊,作出选择的那个人才是关键,前者是水手,后者是冒险家,但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才决定了他是谁,而至于结果?” 特里轻轻呢喃。 “独行者永不顾。” “所以?” “伊蒙·巴伦是谁?” 特里说出了选择,摩根笑了笑。 “踏浪者。” 摩根向前伸出酒杯,特里也伸出酒杯。 “乓!” “敬无畏的踏浪者!” 摩根轻声说道 “还有该死的命运。” 特里小声补充。 兄弟俩同时笑了笑,一起仰头饮酒。 “我不会再过问你关于圣物室里发生了什么,相信你心里有数,但之后你回夜鸦堡,我还会待在呼啸湾,在那边我会尝试寄信试试,但大概率老头子看都不会看一眼,涉及到我们俩的事他只会当面找人对峙。” “我会的。” 特里轻言道,仿佛一缕清风拂面。 “但你也不用焦虑。” 这时青年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怀里的羊皮信卷,同时看了一眼特里的左手,有些神秘,但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还有些话早该对你说,早在这件事情之前在你醒来的时候。” 摩根放下酒杯,变得有些严肃,翠眸里有些犹豫的色彩,但他最终还是说道。 “对不起,特里。” 特里微微一愣,抬起头以第一次看到野生动物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兄长。 “你是说奥斯罗尼庄园的事情?” “对,那是我的失职让你和爱菲尔遭到了袭击,对不住了。”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这种话。” 特里轻轻抿了一口酒,摩根却停住了手,挑了挑眉毛,不满道。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为了面子不会向别人道歉?” “我只是觉得你不会说无用的废话。” 少年摇了摇杯中干红的酒液,像液态的宝石那样璀璨。 “做事的时候当然不会。” “那你可以高兴点,你和我都做的很好,摩根,跟你一起战斗是我的享受和荣幸。” 特里实话实说。 “能数的清乌云褪去后天上的繁星…………” 长发青年缓缓道。 “那就更不应该忘记脸上未曾擦去的煤灰。” “看来这件事对你的打击确实很大,都开始有感而发用比喻了。” 摩根听到这话不由得失笑出声,他摇了摇头颇为感慨道。 “是这样,如果不是你,那么我已经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经历这件事后我才发现摩根·杜·巴伦并不是他自己所想象中的那样没有弱点,无懈可击。” 摩根双目正视特里,他诚恳地说道。 “谢谢你,弟弟。” “那我就不欠你人情了。” “不,你欠,这是另一码事。” 青年有些屑屑地说道,少年不淡定了,他坐起身。 “那你什么意思,有错有惩,那有功自然也要有奖。” “我奖了啊。” 特里拿着酒杯,扬起眉毛,看着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的美青年疑惑道。 “奖了啥?” 摩根看向他的手,少年随之看去。 看到剩了半杯的酒。 “就几杯酒水?你这也太特么吝啬了吧。” “噗!” 特里鄙夷地看向自己的兄长,正在喝酒的摩根直接被呛到,他有些无语。 “你手上戴着的是什么。” 少年反应了过来,放下酒杯,取下中指上的东西,银色符文条戒随之显形,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夹住,放到灯光下观察了好一会儿,最后又看向青年。 “就这?” “什么叫就这?这是影鸦之戒!和我的告死之爪,伊丽莎白的鸦眼之戒同属家传宝物。” 摩根强调道,特里微微启用右眼的艾比斯,这时他才瞧见其内侧阴刻下的符文链。 “枭鹰下,鸦影生?” “你看的懂里面的古文?” 青年有些意外,同时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 “看得懂,但我不明白它有什么用。” “我之前给你,是因为卡西利亚猎隼能感知到持戒人的情况,如果你出了事,夜光会立刻来救你,而阳焰也会告知我你的情况。”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效果吗?” “没了。” 特里一脸黑线地盯着他,摩根摊了摊手。 “现在只有这个效果,而根据履誓律法上的记载推断它应该还有其他辅助效果,但那是第三纪元的事情,涉及到我们母系旧王的家族魔法,太过古老且失传,在哈维·巴伦(拓元战争末期的家主)之后就没有关于‘影鸦’应用于战斗实际方面的用途了,现在它就是一个象征。” “你戴上它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 “也许在你拥有自己的卡西利亚猎隼之后会有效果,就像我们家族历代的那些传奇那样。” 听到青年的安慰,特里并不高兴,反而一脸嫌弃,摩根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 “你别不稀罕,要知道我十岁起这枚戒指就一直戴在我手上。” 摩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语气有些感慨。 “那我还给你行不。” “我都说了这是个象征,你个不听人说话的臭小子。” 青年轻轻拍了下少年的头,后者反应了过来,微微皱眉道。 “什么象征?” 摩根放下酒杯,庄重地站起身,走向刚刚会议桌的主位从桌子旁拿出了暗红色的告死之爪。 “传奇‘阳鹰’爱德华·巴伦在纪元之地的一棵星树下建立巴伦家族,而最初流传下来的家族宝物也就只有这把瑟雷利安刚剑‘告死之爪’…………” 履誓骑士双手拄剑而立,挺直胸膛,未披甲,但气势十足,少年一时间竟看到前世那位潇洒的北境大公,他肃穆道。 “直到‘踏浪者’伊蒙·巴伦远航来到瑟拉大陆,但当时这片土地的主人旧王并不欢迎这位踏浪者带来的浪花,而骄傲的英雄伊蒙·巴伦也不愿屈服于旧王权威,战争在即。为了备战,踏浪者在登陆的地方,鸦巢岩上的一片图腾木林,在太阳的庇佑下开始修建家族在此的第一座城堡,一座立于鸦巢却用来对抗渡鸦的鹰堡,而得知此事大怒的旧王也在月光下召集群鸦呼唤潮汐来吞没他的堡垒,一场日与月的争夺,鹰与鸦的厮杀在所难免,但最后一个名叫玛蒂尔达·欧德的公主阻止了这一切,早在第一次在石望堤望见这名踏浪的英雄时她就爱上了他,她告诉自己的父亲旧王…………” “月日同体,一面双相,枭鹰下,鸦影生。” 特里瞳眸微微一怔,他看向手中的戒指也明白它象征着什么身份,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但旧王没有相信,反而将自己的女儿软禁,但这并不能阻止命运的结合。满月下,鹰飞过,月光照耀,影化渡鸦,鸦目吸收了月光,鸦影蒙蔽了旧王之眼,黑夜降临,群鸦铺路,路的尽头…………” “夜鸦之堡。” “浪漫的故事。” 作为观众的特里拍了拍掌。 “然后呢?” “然后鹰与鸦,日与月,旧与新结合,巴伦多了一个名号,枭鹰,枭鹰家族的传承宝物有三,告死之爪,影眼双戒。” “所以我就是枭鹰之影,影子渡鸦了?” 摩根轻轻点了点头。 “告死之爪代表巴伦家族的对外宣战权,鸦眼之戒代表旧王家族对领地的权柄法理。” “那影鸦之戒代表什么?” 尽管特里心中有数,但此刻还是有些不确定,摩根抽剑上前。 “家主的影子。” “我,摩根·杜·巴伦,以巴伦家主的首席继承人之名,夜鸦堡继承者的身份,以告死之爪宣告逝者,日升起,月亦然,特里·杜·巴伦…………” 青年反转剑柄,双手正持,覆于面,接着用剑面拍打少年左肩,肃穆宣布。 “为枭鹰家族第二百二十三代的影子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