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田死了。 一剑枭首。 花厅中,君无双背过身,收剑归鞘。 身后,一具无首尸身轰然倒地。 李桑田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在地上兀自滚了两圈方才停住,脸上双目圆睁,惊愕无比。 “……” 结束了。 多年来的仇怨,终在这一剑间了结。 君无双立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 她在等。 等着那股积压在心口三年的戾气散去,等着胸中那团郁结消融,等着某种酣畅淋漓的快意涌上心头。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唇齿间的腥腻之味颇重,教她甚是作呕,李桑田临死前强行灌入的精液正沿着唇角滑落,缓缓淌过下颌。 恶心。 应当洗去。 她抬起手背,勾指。 可不知为何,那只素白的手莫名悬在半空,离下颌只有寸许距离,却终是未能抹去玉颌边那抹污秽。 “公子。” 蓦地,她朝沈归谷开口:“无双已杀了他,我们接下来该去往何处?” “……” 沈归谷没应声。 君无双也不指望他应。 那少年就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看着他,君无双忽而笑了笑。 如此也好。 她合上双眼。 眼前漆黑一片,倒也清净。 比睁眼看着这世间要好,睁眼便要看,看了便要想,想得多了,愈发觉得累。 不知过了多久。 她听见脚步声。 很轻,几不可闻,在青石地面上缓缓靠近。 脚步在她跟前停下。 君无双并未睁眼。 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她冰凉的巴掌。 那手温润如玉。 她睁开眼。 入目便是沈归谷俊俏的面容。 他立在她面前,俯身看她,眼中无悲无喜,只是静静看着。 两人对视须臾。 花厅里的光线很暗,只有门缝里透进来的天光,在地上拉出一道细细的白线。 他手上忽而用力,将她拉起。 她被拉着,往门口走去。 她不问去往何处,只是跟着,反正去哪里都一样,她已无处可去。 行至门前。 沈归谷抬手,推开了门。 刹那间。 光涌了进来。 大片大片的天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入,照得整个花厅骤然一亮。 君无双下意识眯起眼,抬手遮光。 太亮了,亮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适应了些许,方才缓缓睁开。 沈归谷拉着她跨过门槛。 脚踏在外面的泥土地上,实实在在的触感从足底传来。 风拂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气,还有泥土的芬芳。 不再是花厅里那股沉闷的血腥味。 君无双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气息灌入肺腑,她忽觉胸口舒展了些。 沈归谷松开她的手,袖袍一挥,背后剑囊应声而开,一柄长剑破空而出,悬停于半空。 他足尖一点,踏上剑身,回首看她,伸出手来。 君无双怔了一瞬,随即抬手,搭上他的手。 被拉上剑。 剑身狭窄,她立足不稳,只得运起灵力,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下一瞬。 剑动了。 没有征兆,猛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罡风骤至,灌入耳中,呼啸作响。 地面飞速退去,房舍、树木、山川,皆在瞬息间化作一个个黑点,继而消失不见。 君无双的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发丝狂乱飞舞,遮住了半边面颊。 她抬手拂开发丝,屏息凝神,壮着胆子俯身下望。 脚下是翻涌的云海。 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更远处,山峦起伏如龙,江河蜿蜒如带。 天地广袤,尽收眼底。 置身这万尺高空,君无双忽觉心胸间生出一股难以名状之感。 不是畅快,也非解脱。 只觉得那些东西,那些困住她的东西,此刻皆在脚下。 “君姑娘,你可恨我?” 身后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磁性温柔,却甚是聒噪。 风依旧在吹。 吹得她耳中轰鸣,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也不必听见。 她只是立在剑尖,仰头望天。 天很大。 大到让她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 “君姑娘,这御剑飞升之术,天下剑修穷尽心力欲求一观而不可得,乃是家师所撰功法,名唤《御剑诀》。” “如若喜欢,我便赠你。” “今后,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那少年又开口了。 君无双没有回应。 她缓缓张开双臂,任由狂风穿过指缝,刮过眼脸,带走身上那些污浊之气。 风很大,却再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立在那里,感受着这股天地之力。 俯瞰尘寰,万物皆小。 一股前所未有的酣畅意气,忽地冲开她心中滞涩,好似挣脱了什么枷锁。 心念转动间,她已蓦然旋身。 衣袖随风拂动,双臂紧紧环上少年腰身。 沈归谷微微一怔。 君无双将下颌轻轻搭在他肩头,面朝那片广袤天地,长发在脑后肆意飞扬。 “公子年少时可有何志向?” “……” 沈归谷沉默半晌,方道:“未曾想过。” “无双有!” 君无双望着脚下万里河山,朗声道,“无双想当个女将军。” “披甲执戈,纵横沙场,护得一方山河无恙。” “那会儿弟弟和娘亲晓得了,净想着法子助无双引气锻体。” 她顿了顿,“后来他们都不在了,这心愿也便不在了。” 风依旧呼啸。 她环着他的手臂渐渐收紧。 “公子方才问无双,恨不恨你。” “无双想了想,不知道。” “只是公子。” 她将脸侧过去,贴在他的肩上:“往后莫要再令无双去侍奉旁人了。” “无双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无双知道,再这般下去,无双会疯。” “会疯的,公子。” “到时候,公子身边便只剩一个疯子了。” 风吹乱了她的红衣。 云海在脚下翻涌,天地在眼前铺展。 沈归谷沉默许久。 终于,他抬起手,抚在她的玉背上。 “再不会了。” 他说。 君无双紧绷的身形悄然一松。 之后,未再言语,她只是继续抱着他,纵目天地。 此刻,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在眼前亘古流淌。 她,还活着。 还能在这天地间,找到一个可以抱住的人。 往日种种枷锁,自李桑田死后,皆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永远的,甩在了九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