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在献计后回阁的费参议,此时正在院中下着军棋。 他让驿站地支未马,捎回此处消息后,便借住主院客寝。眼下他一心二用,走着方格棋步,盘算着还得借居多少时日。 永立堡抽调已过志学的男子入伍,凑满一千两百兵丁服役,余下老弱妇孺仍有四千余口,不过多半都居于左右两院,这倒让主院空荡许多。 闲雀在石砖上跳跃,找着散落的麦谷。 费参议走一步,让晏管家陷入长考。 “喝!哈!”少女在院中练刀。 拖刀疾走,刀锋在砖上拉出细痕,急煞转身,扭腰甩臂,长刀起,自右向左画了半圆,狠狠砸在另一端。 “用下半身去带动上半身。”费参议没看棋盘,看刀法点评:“你这样甩,臂膀迟早甩坏。” 晏叔公头也没抬,盯着棋盘,眉头深锁:“听参议的。” “哼。”少女嘟起嘴,又拖刀走回广场边缘。 “拖刀可以,刀锋朝上,你这样拖,几把刀都不够你练。”费参议也皱眉。 “……”少女立定,瞪了费参议一眼,气汹汹的扛起刀,用力,用力走每一步。 “练刀气要定……” “啊啊啊啊!”少女猛然转身,飞奔,长刀拖于后,直冲至棋盘前,立定,转跨,腰带身,身带肩,肩带臂,刀翻于空再转砍而下。 “咚。”刀砸地而棋盘震。 “嘿。”晏叔公被震动的移棋带出灵感,顺势走了一步:“震得好!” 费参议对少女点点头:“是这样练,带点杀气,也不错,但你那个脚啊,煞车止步时,脚尖要朝前。” 少女从神采飞扬,听到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望向晏叔公。 “看我做甚?听参议的,再去练。”叔公总算把目光从棋盘移开,看向少女。 少女叹口气,转身。参议看向棋盘,再走一步。 “唉啊!这步漂亮啊!”晏叔公惊唿,又开始细细思量。 “这谁家的娃?” “典扛旗的。”叔公头也不抬。 “难怪。”费参议点头,心里道:『难怪小小年纪便力气大。』 “我要来啦!”少女站定,回身。 “喂!往旁边练。”费参议摆头:“别让你晏叔公又被震出妙手。” “嘿嘿……”晏叔浅笑,心想:『参议夸我刚刚那手妙呢。』 “吼。”少女跺足,转向,又提刀急奔。 “扭腰转身别忘了……”费参议提醒。 “砰。”刀斩落地,少女喘气:“这回总对了吧!” “对。”费参议点头,抚掌。 少女展露笑颜。 “但要留劲,你这招不留余力,下招要怎么接呢?” “啊啊啊啊!”少女丢刀,大步走到参议面前:“大叔你怎么像个老妈子样,唠叨唠叨,念个没完啊!” “我这不闲着无事吗?”费参议一脸无辜,晏叔公还在长考。 “好不容易,左等右等,总算轮到我能在院里练刀了,您就不能好好看着我的英姿就好吗?” “嘿嘿嘿嘿……”晏叔公偷乐。 “啊?”费参议一脸愕然:“你那叫英姿?” 少女双手叉腰:“左卫练得虎虎生风,我爹噼得气势滔天,你只要别在旁边一直念个不停,我便能,便能……砍得无与伦比!” “哈哈哈哈……”费参议捧腹。 “别笑,别念,看我砍完一套刀法!定让你目瞪口呆!” “行。” 两叔院里闲走棋,一方信手另方苦。 少女庭中勤练刀,三回纠错五回甘。 “如何?”一套天门十三刀噼完,少女微微喘气,圆脸冒汗。 “女娃不错,唤何名?”费参议忍着不去点评。 “女侠我啊,江湖人称『断兽花』!” “瞎扯。”晏叔公招手,让少女来到两人身前:“扛旗之女,典慕晴。” 典慕晴躬身行礼,费参议摆手。 “小仙们都不在,我可不能误人子弟,晴儿便劳烦参议了。” 费参议皱眉,这堡待越久,人情便要沾越多啊?但慕晴确实聪慧,若提前下注,将来未必不是少阁主的助力,只是…… “先说好。”少女仰鼻:“我练刀时,不能在旁叽叽喳喳的。” “嘿嘿嘿……”两人皆笑。 “行。”费参议点头,随手又走最后一步。 将军。 棋盘已死局,京郢犹有路。 将军府。 左卫头埋得很低,很低。 低到他能细闻地板的桧香,鼻尖还能感受白蜡的顺滑。 “小子,你不知道,这归,简楼主管的吗?” 音虚而断点多,气弱而声量小。 左卫不敢抬头,也不能抬头。 “回禀大公,楼主虽管天下仙,却不管边关百姓死活。” 静。 久无言。 久到左卫头上的汗,滑落脸颊。 久到他『是不是说错话了?』翻来覆去地想了七八遍。 忽有些微声响发出,左卫张耳辨出是一些人移动的脚步,从纷乱且安静的踩踏,转为规律且稳定的步伐,再伴随着坐榻摇晃的嘎吱声,声响不大,渐远渐小。 “起身吧。”一旁的宦官突然开口。 左卫愣了一下,连忙站起,仍低头,长发遮脸。 “主上歇了,改日再来吧。”宦官再道。 “咦?”左卫终于抬头,看到空荡的主位,诧异回想,方才大将军应是困顿,让侍卫给抬回去了。 主厅只摆一张大椅,椅上铺厚毯,两旁巨柱有双龙盘覆,左柱摆古董瓷瓶,右柱放青铜古鼎。 不待细看,宦官便开口:“别愣着了,下去吧。” “那……”左卫正想追询,宦官却转身离厅。 轻轻吐气,压抑着不满与焦躁,左卫下意识想握刀柄,摸空后才惊觉长刀早在入府前缴械,再吸口气,试图抵抗着主厅逐渐散出的灵气威压,缓缓后退,恭敬离开。 他没有离府,而是被迎来的侍卫带回小舍安置,沿途明岗暗哨森严,偶有官员错身,也都客气颔首,约莫拐了九至十个弯,才在一处矮楼止步。 若要说他还在将军府中,左卫也觉得莫名,但说他已在府外,也不太精确,真要讲,上将军府本身约莫就是一个小镇。 入镇者,刀枪兵器禁绝,修仙者,锢气锁带加身。 上将军府位于京郢内环中心,府镇后方即是皇城,前镇后城,相辅相依,组建大楚权柄之巅。 左卫暂居小舍,仅两层高,墙攀草藤如网,壁有裂缝如痕。 他已在此留宿三晚,苦等多时,终于得以觐见,不想上午才讲了一句,中午便又回到此处,端是折腾弄人。 “在此安置,等候传唤。”侍卫面无表情,转头离去。 左卫把『得等多久?』这句吞回肚内,看着侍卫背影消失,才轻声道:“好。” 左卫抬脚欲入楼。 身后忽传高唿声。 “可是天刀门傅左卫?” 左卫回首,见一矮胖少年,戴着扁帽,顶着艳阳,小跑而来。 “敢问是……” “在下聚仙楼,三楼管事,敝姓杜。”杜管事站定,抱拳欠身,笑道。 “杜管事,有事?”一听到聚仙楼,左卫便右手虚按下腹,尽管此时腰间无刀。 “楼主邀左卫一聚……”杜管事话还没说完,左卫已举起左手。 “不去。”左卫竖掌,摇头。 “嘿嘿嘿……”杜管事原先客气有礼的躬身模样,随着笑声渐止,缓缓变化,先是挺直腰杆,再仰鼻斜视。 “听闻左卫练刀三年,就已经准备跨入三门?” 左卫皱眉,鼻吭:“嗯。” “很巧呢!”杜管事挑眉:“不才我呢,也刚好入楼三载,准备凝炼金丹。” 左卫上下审视管事,却也瞧不出有甚奇特。 “你戴着锢气锁吧,我身上也有一条。”杜管事伸掌:“若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那我就当没这回事,但若……” 左卫昂首大笑:“胖小子,有病吗?他娘的我如果三招输给你,别说去跟楼主聚会了,我直接叫他爹!” 杜管事亦放声笑道:“想认楼主为父者,多到能从这里排到城外,你这是提前认输吗?” 左卫气极,不再笑,不再语,目绽光,嘴张扬,腰间无柄,掌化刀。 杜管事见左卫即便发怒,却依然保持气息稳固,拔刀架式稳如岳。 “有点意思。”杜管事卷起白色袖袍,露出白嫩厚掌,拉起青色裤管,粗腿无毛,最后扎紧锢气腰带,拍了拍圆腹。 左卫本着武夫劲装,赤膊双臂,无需卷袖,墨黑长裤贴腿,亦不需调整。 他只是静观。 杜管事整装完,点点鞋尖,缓缓抬首,瞥眼。 “嘣。” 残影留原地,冲拳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