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野一动不动杵在这儿。 禾梧拿姬野没办法。 可能妖族走到至高位,反而返璞归真了吧。 夜色已深,随枫镇的灯火渐次熄灭。 一盏孤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禾梧妥协道:“既如此,前辈请自便。我打地铺即可。” 说着,她便要起身。 然而,她身形刚动,一股无形的熟悉力量便缠绕上来,将她整个人包裹、托起,不容分说地“固定”在床上。 力量束缚着她,让她无法翻身下床。 “躺着!” 禾梧挣扎了一下,那束缚之力看似轻柔,却坚韧无比,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看着姬野靠在硬邦邦的木椅上,闭目养神,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生硬。 她心中五味杂陈,今日若非他之前神识逼退暗敌,后又间接因他的存在让她与闻人懿那场凶险的神识交融…… 她沉默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软意:“前辈……” 姬野倏地睁开眼,明黄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了一下,看向她。 她这什么语气? 怪怪的。 禾梧继续道,语气诚恳:“您方才助我……稳固心神,间接助我神识通汇,已是天大的人情。大恩尚未言谢,不敢再让您屈尊在这木椅上枯坐一夜。床具简陋,您不介意的话……” 她口中的“大人”变成了“恩人”。 姬野心中那点因她不识好歹而生的郁气,奇异地被这句话抚平了些许。 甚至……掺进了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喜悦。 虽然这点“恩”——他随即想到,算是他间接帮助她和那个半死不活的闻人懿“双修”来的。 想到此,那点刚冒头的喜悦瞬间又被一股酸涩闷气覆盖。 千里送佳人。 苍梧神雀凭什么有这好命?老不死的那一脉风流成性就罢了,传到人族这一届,还能碰上禾梧这种善心的软包子? 他脸色变幻,最终还是冷哼一声,站起身。 走到床边,看着禾梧那双清亮的眸子正望着自己,他动作略显僵硬地挥手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然后和衣躺在了床的外侧,刻意与她隔开一段距离,背对着她。 “睡觉。”他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 禾梧看着他那宽阔却透着别扭的背影,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也确实累了,神识消耗过度带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 她小心翼翼地躺在里侧,尽量不碰到他,闭上眼。 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鼻尖萦绕着一股冷冽的气息,属于姬野。 这与闻人懿那带着灼热和气息截然不同。 他是从山野丛林中走来的吗?身上有冷的雾气和寒风。 如果是从浮虚宫方向,距离应该超过千里了吧,自然之灵,也会有这样暴烈…… 禾梧身心俱疲,在这复杂难言却又莫名让人觉得一丝安心的氛围里,意识很快模糊,沉沉睡去。 而她身侧的姬野,却远没有这般轻松。 女子的体香,混合着修炼《种玉玄功》后特有的纯净灵息,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息。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平稳的呼吸,绵长的睡意。 她竟如此毫无防备地在他身边睡着了,这么快? 这个认知让他身体更加僵硬。 他乃上古存活至今的白虎兽神,沉睡动辄数百年上千年,何时与一个人类女子,如此……同榻而眠? 心绪纷乱如麻。 一会儿是她方才示难得的柔软语气,一会儿是她与闻人懿神识相连时自己心头那股无名火,一会儿又是她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种种情绪交织,让他根本无法入定,更遑论入睡。 虽然他并不需要睡眠。 但是,好歹融入进来了,也不需要显得自己多特别似的。他摩挲了下拳心,将五感和精神力恢复到寻常人水准。 然而睡意仍找不到痕迹。 想点别的,青龙如今的血脉在人间哪一支、玄武的不周撑天柱什么时候需要去修缮、龙血金被哪个宗派中饱私囊…… 他就这样睁着眼,看着窗外月色移动,听着夜虫低鸣,直至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浓重的倦意才终于袭来,他沉沉睡去。 - “啾呜。” 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棂,在床前投下斑驳的光影。 禾梧悠悠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侧不同寻常的热源和存在感。她微微一僵,侧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姬野的睡颜。 他面向她这边,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白发服帖地垂落,拂过面颊。 平日里总是带着锐利和审视的眉眼此刻柔和下来,竟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薄唇紧抿,即使睡着,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身躯格外高大,因此显得这床榻格外委屈他。 禾梧一时间有些晃神。 兽神……像他这样的存在,漫长的生命里,大多数时间应该都是在沉睡中度过吧? 那样的沉睡,想必不会是维持着耗费灵力的人形,而是以最本真、最强大的原型姿态。 她不久前才在神识中见过闻人懿那般弱小、濒死的蓝雀形态,那冲击至今未散。 那么,姬野的原型,白虎之姿……该是何等的模样? 传说典籍里写白虎身如山岳,通体雪白,金瞳如日,咆哮可震山河,行走间自带杀伐戾气,他是真正主宰兵戈与肃杀的神祇? 光是想象,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远古洪荒的凶悍与威压,就让她呼吸微微一窒。 与此刻眼前这张安静甚至称得上“绝艳威仪”的睡颜,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她正望着那浓密的睫毛出神,猜测着那双眼睛若是兽瞳—— 那双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明黄的色泽,如同熔化的黄金,纯粹、冰冷,带着非人的质感,清晰地倒映出她有些怔忪的脸庞。 “你在看什么?” 低沉的嗓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惊醒了兀自出神的禾梧。 琥珀凝成无边的海,冰冷的皮肤拂过寒凉的雾纱。 禾梧无暇顾及窗棂外的晨雾,老虎在她眼前。 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