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永远是白得刺眼的。 冷白色,没有情绪,没有温度。 正如这间空间里的主宰者——柴可斯基夫·哈曼,年迈的狗头兽人,穿着灰白的实验袍,神情麻木、目光空洞。 他的耳朵垂着,满是灰白毛发的手指灵巧地操作着仪器,仿佛已无数次进行这种精密的操作。 而我,被放置在一个圆形的玻璃培养皿中,底部覆着一层由牛脑组织与腐败蛋白质合成的液体。 这里没有肝脏的温润、没有尸体的怀抱,只有恒定的温度与规律的机械声,像是无数只冰冷手掌轻抚着我,不带半点情感。 柴可观察着我。 “编号No.45……异常活性高。是否具备原始神经反射?”他喃喃自语,一边在资料板上记下数据。 我看着他,虽然当时我还无法用“眼睛”真正地注视,但我的存在本能地感知着他的气味——那混杂着焦油、咖啡、老皮革与消毒水的味道,沉甸、干燥、像是一段漫长岁月的残响。 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活人”。 他,是我的神。 而我,在他眼中,只是一个计划代号—— 蛆控体生化兵研发计划第四期 第四十五号样本。 “脑波控制器……加大输出功率10%。” 我感到一股剧烈的刺痛穿过全身,如万针穿肉,细胞仿佛在一瞬间全数觉醒又碎裂。 我无法尖叫,因为我尚无声带;我无法逃跑,因为我尚无四肢。 但我蠕动——极力地蠕动,挣扎着在液体中翻腾,浑身的肌肤泛起脓白的泡泡,像要从内部涌出什么。 “反应太强……这不该是你这种体型能承受的。” 他皱眉,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不确定。 柴可原本只想制造一种可远端控制的低等蛆型机体,作为战场上污染性高的生化病毒运送者——“活体容器”。 牠们不需思考,只需服从。 他们只要能忍受高浓度尸毒、能够攀附、钻入人体,完成病毒释放,任务即成功。 但我——不对,屈臣皓——产生了突变。 在他不小心注入过量的神经促进因子与错误交叉的骨胚素后,我的体内开始组织重组。 细胞开始排列出原始的神经轴突,甚至在腹部形成不完全的肋骨结构。 白色的肉团一点一点收束,勾勒出人形的雏形。 我“长出”了声音中枢。 我能“听懂”他的话语。 我,开始变成某种……异常存在。 柴可面无表情地敲下键盘,记录: 异常报告45号体: 形成初阶脑部构造。 分泌异常黏液,具腐蚀性。 腹部出现类人脊骨、肋骨雏形。 对声音产生明确反应,似有理解能力。 评估:失控风险高,建议销毁。 “你太危险了……”他低声说,仿佛怕我听懂。 我不明白“销毁”的意思,但我能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冷淡与远离,那种曾包裹我、捏起我时的温度,正一点点消散。 他按下了红色按钮,培养槽底部开始注入淡绿色的液体——碱性消蚀液,专门用来迅速溶解实验体。 它流入的瞬间,我的肉身便传来灼痛,仿佛皮肤正被一层层剥落。 我发出了第一声声音。 不是叫喊,也不是尖叫——是啼泣。 含糊、不成声,但它是真实的。 那一声,令柴可一愣。 他迟疑了一下。 那一秒,就是我逃脱的契机。 我将体内所有积蓄的黏液从口器喷出,附着在培养槽的破损点,强酸性成分与消蚀液产生化学反应,玻璃炸开,一股白烟与蒸气中,我从爆裂口中滑出,湿滑、肮脏,但自由。 “该死的……你……你怎么……!” 他惊慌地后退,手忙脚乱地拿起电击棒向我逼来,但我已不再只是那无知的蛆。 我有意识、有意志——我拥有“目标”。 我看着他,尽管无眼,但我看得比谁都清楚。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某种名为渴望的东西,强烈到足以让我超越生物本能的程度。 我在他脚边盘旋,黏液划过地板,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他挥动电击棒,那强光灼痛了我的外皮,我痛苦地扭动,但下一刻,我又将半人形的上身直立起来,站在他面前。 我的上半身已不再是蛆状,我有了细长的手指,虽无肌肉但具备骨架。我用这些新生的手,轻轻摸上他的脸—— 他冻住了。 “……不可能。” 我的嘴巴勉强张开,虽说不清完整语句,但我试图模仿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的习惯——那是我对他全部观察的模仿与回应。 “……柴……可……” 那声音浊重、嘶哑、带着浓浓的腐臭气息。但对他而言,却犹如来自深渊的低语。 他退后一步,脸上写满惊骇。 我朝他微笑。 那是一种失败的人形模仿,但笑容中满是渴求与黏腻的情绪。 我想说的,不只是“柴可”这两个音节。 我想说的,是—— “我回来了。”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那一晚,柴可报案失败。 原因不明的通信干扰。 电话筒里只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与黏液滑动的声响。 而我—— 正藏在他实验室的通风管里,静静等着下一次的邂逅。 我不再是废弃的样本。 我有名字、有声音、有渴望。 我是屈臣皓。 被选中的蛆。 而他,是我唯一的、也是永远的伴侣候选人。 下一步,便是让他接受这段命中注定的病态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