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梧连忙推脱:“不必如此,你伤势未愈,正需灵石调养……” 楚子虚看着她,那双因为伤病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此刻却格外清澈。 他:“那日夜里,听裴兄提及,禾姑娘走前曾赠我一瓶蕴元丹。虽是初见,姑娘却愿施以援手,此物权当谢礼。” 禾梧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道:“那不过是宗门每月派发的寻常丹药,于我而言并非贵重之物,不必挂怀。” 楚子虚却不说话了,只是执拗地将那枚蝶簪又往前递了递,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近乎固执的认真。 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那双执着的眼睛,禾梧忽然觉得再推辞下去反倒显得矫情。 她沉默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了那枚簪子。触手微凉,幽夜晶的蝶翼在指尖仿佛有生命般流淌着暗光。 “那……便多谢。”她低声道。 将簪子握在手中,禾梧心思微动。 她注意到,今日楚子虚戴了一只蝴蝶流苏,别在肩膀上用以扣紧最外层的薄纱。 渗月纹法衣上也有蝴蝶、飞鸟等灵动形态的的纹路。 她抬起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似乎……对蝴蝶形态的饰品颇为留意?” 她晃了晃手中的簪子,“是喜欢蝴蝶吗?” 楚子虚闻言,微微一怔。 他看向禾梧手中的蝶簪,又像是透过簪子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片刻后,他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带着一种虚幻的破碎感。 “不是喜欢。” 他轻声说,目光有些悠远,仿佛在努力捕捉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碎片,“只是……看到它,好像想起点什么。”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飘忽: “雷云中……曾见黑蝶巡游。” 雷云?黑蝶巡游?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禾梧心头一跳。 雷云,她瞬间联想到他之前提及的“雷劫失败”。 楚子虚抬手按了按额角,“那日我观渗月纹,的确想起了些细碎的画面。似乎还是凡人时的场景,马车摇晃着前行,我听不见,直到有人掀开车帘,朝骑马者唤了声,‘代行使,到了。’ ” 他深深蹙眉,睫毛抖颤似蝶羽。 “随即我的心口,涌出一只黑蝶。” “天边传来雷声,我被塞进箱中,香料、渣滓、霉物的味道塞满了五脏六腑……我昏了过去。” 楚子虚不再多言,他能想起的也只有这么多。 禾梧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知道再问下去也未必有结果。 随枫镇明媚的阳光下,热闹的街道上,禾梧却感到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她手中的蝶簪冰凉,那幽微的蝶翼,仿佛真能引人飞向某个未知而危险的雷云深处。 夜色如墨,浸染着随枫镇。 客栈房间内,禾梧盘膝而坐,她全神贯注于体内奔流的灵力,修炼《种玉玄功》。 引气入体,灵力如涓涓细流汇入丹田,温养玉种。 筑基则使灵力液化,构筑更为坚实的道基玉台,避火莲种扎根其上,周围盘旋着若有似无的青黑雾气。 * 而此刻,禾梧正触及旋照初期的法门。 灵光内照,神华自生。 莲种在筑基玉台上缓缓旋转,散发柔和的光辉。 内蕴灵光照彻自身经络窍穴,涤荡杂质,明心见性。 就在某一瞬,她清晰地“看”到了那缕内蕴的神光——旋照初期的门槛,如雾缕青丝,被她捧在手心! 随之而来的,五感提升。 窗外极远处枫叶飘落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尘埃浮动的轨迹,乃至楼外小巷犬狗的呼吸声,都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神识虽未外放,但灵觉已变得异常敏锐,仿佛整个世界在她感知中都褪去了一层薄纱。 而瞰破的那层纱,有一道视线令禾梧如芒在背,她目光朝那处看去—— 是谁在窥视她吗? 思忖间,一道熟悉而强横的神识之力如月光般无声洒落,笼罩住禾梧厢房。 那暗处的残存气息瞬间如冰雪消融,疾速远去。 姬野的灵念传入她脑海:“为何不唤我?” 禾梧心中那点因修炼突破带来的喜悦,瞬间被这“多管闲事”的干扰冲淡了几分。 她收敛气息,睁开双眸,眼底闪过一丝清冷的光,“我方才修炼正到关键处,灵觉初成。若非你的神识贸然介入,我自能分辨来者是人是鬼。不劳您屡次大驾光临。” 神识那头沉默了一瞬,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姬野:“哼……南湘楼的喽罗罢了,扫一眼便知祖籍何处,还需要单独分灵视?” 禾梧不欲在此事上多作纠缠,主动掠开话题:“我旧友传书于我,信中提及,珑州灵脉之外,有灵物现身。或许龙血金已流落人间。” 她和代狸阿婉约好定期寄信鼎楼,中转数地才能拿到信函。也就是在信中,禾梧才知道代狸那枚染血玉扣只是寻常比武中的遗失物。 也就是说,南湘楼、或者山阳道人,只是知晓她出身、以此动摇她心智罢了。 现在最让她担心的是闻人懿。 “龙血金?” 姬野的神念透出明显的质疑,“此物精血浸染庚金之脉方能孕育,绝迹已久,人间稀薄,不可能。” “你不信?”禾梧带着点倔强,“那你找别人。我一个喽啰,只手不遮天。” 姬野再次被她噎住。难不成他还能没人手用? 何况以她如今这初入旋照的微末道行,又能查多远? 姬野心中权衡片刻,那股无形的傲气终究还是败给了某种更深层的顾虑。 “……随你!”姬野道。 禾梧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咄咄逼人,顺势提出另一请求:“既如此,有劳前辈帮我查一查‘听雪宗’的近况。” 她略一停顿,解释道,“——荀音欲借听雪宗主家派之名,出面南湘楼。我想知道,听雪宗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对面沉默了片刻,随即,姬野那带着几分傲娇意味的神念才慢悠悠地传来,故意拿捏着腔调: “查听雪宗?额外的条件。嗯……看我心情。” 禾梧甚至可以想象出姬野此时的神态。 她也不催促,只是重新闭上双眼,体内筑基灵台,在旋照初期的灵光滋养下,缓缓运转,继续吸纳着天地灵气。 “……” 姬野没沉住气,她有求于他耶,这就不问了? “……” “……喂。” “……禾梧!只需要查听雪宗?我都分了灵念过来,你就不能多说点东西吗?” 禾梧睁开眼,有一丝笑意掠过。 到底是谁求谁? 她说:“既然前辈能看出窥视我的势力来自南湘楼。能否再助我调查一二?南湘楼是修真界闻名的情报交易组织,我不敢轻言动作。以您的伟力,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姬野若是原型在此,听禾梧言外之意的夸赞,怕是胡须都要翘起来了。 此时也不遑多让,他得意起来:“当然。南湘楼算什么东西?杂货铺罢了。你想——” 姬野声音沉下去:“你想知道闻人懿的下落?” 禾梧心里一紧,“对。让我知道他如今在哪里、有没有性命危险就好。” 姬野:“……他也是你双修对象?” 禾梧下意识要驳斥他关你什么事,但顿了顿,她说:“是,他也是我的朋友。” 不论风月,闻人懿交给她打开鼎楼那扇困了她六七年之久大门的钥匙。 也是教她基础术法、辨识修真讯息的人。 姬野没说什么,禾梧等了许久,以为他的灵念已经离开时,姬野说: “闻人懿是苍梧神雀的后代,同为上古四兽神残存者,我可以调动闻人懿的本脉避火珠的灵息,让你们的神识相隔千里也能相通。” “机会仅限一次。” 禾梧欣喜,眉眼都亮了些,她张开嘴,笑意未起,她问: “前辈,你为什么答应?” 又是一阵短的沉默,姬野冷笑了下:“以前我也有朋友的,你以为我是什么狼心狗肺的妖兽吗。” 在玄武化作不周山王柱、青龙魂消散去人间、朱雀踏入自己的苍梧火——之前。 禾梧:怎么还连自己本族都骂进去了。 “牵。” 当流光印记化作一道白芒投入禾梧眉心后,她身子一轻,就要栽倒在地。 姬野的灵力化作一只兽爪,托着她的颈,将她平放在榻上。 窗外有稀薄月色,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朝她面颊吹来柔和的月色纱。 通天之人就在身边,居然没有要求他自己救出闻人懿那个崽子,而是只要知道消息就好。 ……也不知道多要点。 姬野想象得到若是自己问出这句,禾梧肯定会一脸冷淡又认真地说: “前辈身为远古灵尊,什么都能做,意味着许多事都不能做。您因七洲灵脉有瑕才从沉睡中醒来,我所求已属僭越。您是天地的守道人,不为蝼蚁容情。” 月色流淌,姬野听见枫叶在夜风中婆娑作响,睨过一眼,在深蓝绸缎般的群山间浮现一簇簇暗红的星火。 这乡野小镇,景色还不错。 “醒都醒了,凭什么不能做。人族混了千百年也没有个主事人,天没塌地没陷。谁敢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