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棠抱着油纸包踏入花凫公馆时,前厅一片的狼藉。 想到今晚城里不知为何事戒严,她心口突的一跳,忙跑了进去。 只见项链散落一地,浑圆的珠子在青砖地上四处滚,东蔷散着长发,瞪着的红眼转向西棠时蓦地一弯,“三小姐回来了?正好,你可赶紧回西里屋瞧瞧有没有丢东西。咱公馆里出贼了,我那串南洋珍珠丢了!” 西棠弯腰捡起脚边一颗珠子,仔细一瞧,却不是她口中的南洋珍珠,“二姐再找找,兴许是丫头收起来了。” “我正想呢!”东蔷突然拔高声音,“我先前就说不许香檀进公馆!那丫头就是个飞贼!头一回就因偷了姑姑的香钱差点被打死!大姐非得把她从庙里带回来!妇人之仁!现在可好?偷了姑姑的偷我的,下回得把公馆都偷了去!” “咣当!” 二楼厢房门被猛地推开。北茉慌慌张张跑过来,“别、别吵了…”她瘦小的身子卡在楼梯中间进退不得。 东蔷一个眼风扫过去,北茉立刻缩了缩脖子,身后的南芷披了件寝衣冲出来,捏着佛珠的手都在泛白,“东蔷,你丢了东西就去找,在这里指桑骂槐作什么?香檀何时进过东里屋?况且你那南洋珍珠先前就典当出去了,当我不知?” 北茉忙去拉南芷的衣袖,“大姐,你病还没好…” 东蔷花容失色道:“大姐病糊涂了?说什么胡话?我何时典当过珍珠?”她剜了一眼拽住南芷的丫头香檀,冷笑道:“小偷小摸惯了,这毛病是天生的,你要是认了我何必这样给难堪?” “偷摸的人到底是谁?真当我不知你早就趁我病不能出局搭上了沈镰?你明知!”南芷话未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北茉急得直跺脚,两边拉着,“别、别这样…我去请大夫…二姐,你就少说几句吧。我那儿还有一串珍珠,若你不嫌弃,我给你送来。” “呵!”东蔷一把拽住北茉,“小贱蹄子,轮得到你出头?打量着我不知陈孝和今晚偷偷着人给你送礼物?在我眼皮底下狐媚?”她抓起北茉的手,红玛瑙戒指沉闷的光落在北茉惊慌的眼里,她拼命抽手。 东蔷逼近南芷,挑衅道:“就你这病秧子,沈老板能找大夫月月来给你看病已经够体面了。你还想着他为你守活寡?我年轻,又能伺候他,你凭什么不许?” 南芷捂着心口剧烈喘息,北茉哇地哭出声扑过去扶她:“大姐!大姐你别吓我…” 西棠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狂草。 “够了。”二楼传来姑姑的声音,众人屏息望去,七零八落的珠子被风吹停在脚边。 夜已深了,后院祠堂里只点着两盏长明灯,烛光幽幽映在四人神色不一的脸上。 “一日都不消停,都跪好了。”姑姑的声音从珠帘后,手里的翡翠烟杆袅袅生烟。 西棠的膝盖刚触到瓷片,尖锐的疼痛就钻心而来。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她难忍得咬唇,余光瞥向南芷摇晃的身子。 她那件单薄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可知错了?”姑姑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让北茉吓得一个哆嗦,膝盖下的瓷片咯吱作响。 钻心的疼她都不敢出声,捂住嘴眼泪簌簌落在膝下的团花金枕上。 东蔷抢先开口:“姑姑明鉴,都是香檀那丫头作的鬼!若不是她,我!” “闭嘴!”姑姑将烟杆重重砸在案桌上,茶盏顷刻落地,碎瓷飞溅,东蔷慌忙遮住脸生怕被擦伤。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敢在公馆里这般撒野?我竟不知,花凫现如今是你东蔷当家?” 香炉里的沉香被风染出一簇火花,呛得众人一阵咳嗽。 借着这阵烟,东蔷掩面靠近西棠,“三妹妹,听说你今儿与李参谋见了面?” 西棠猛地攥紧裙角,布料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二姐不出门都耳听八方。”西棠笑着看她,额角处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怪不得没功夫好好找找珍珠,原是偷摸跟踪我?” 东蔷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我用得着跟踪你?” “东蔷。”姑姑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南芷,你回去好好歇着,既病未好,就不要出屋惹事。北茉,” 话未说完,北茉突然晕倒在地,额头磕在香炉上鲜血直流。 “装什么死!”东蔷抬脚就要踹,却被西棠一把推开。 “她发热了!”西棠按住北茉脑袋上的伤口,“你真要闹出人命才甘心?” 姑姑缓缓起身,“都滚回去待着!东蔷,跟我过来。” 烛火忽明忽暗,将姑姑的背影拉长得如同夜鬼。 西棠对门外喊道:“听雪!快来扶四小姐回屋,再去找谭医生来!” 厢房内烛火幽微,姑姑微眯着眼半响不说话。站在一侧的东蔷,攥紧了裙缝,也不敢出声儿。 “此次晚宴你可知轻重?” 见那烛火晃得厉害,东蔷稍稍向前,俯身用手挡住了风,“东蔷不知。” 姑姑点燃了烟丝,深深地吸了一口,眉心慢慢地舒开,“是为着新开的商路,听过盘尼西林吗?” 东蔷摇摇头。 姑姑眼皮未抬,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烟嘴里的烟丝,“比黄金还贵的救命药,比鸦片还毒的生意经。” 她的手一顿,蓦地看向东蔷,“到时候,你陪好佐藤。” 东蔷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挤出一丝笑:“姑姑,我这几天嗓子疼,怕是唱不了曲儿……” 啪的一声翡翠烟杆敲在案桌上,惊得东蔷肩头一颤。 “南芷身子骨不好,一脸的病气。北茉蠢钝,又没个心眼。西棠……”姑姑歪身靠近她,轻吐一口浑浊的烟雾喷向东蔷紧绷的脸,“你可是我最信得过的,除了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东蔷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想起佐藤那双黏腻的手,上次被他捏过的手腕青紫了半月,可此时姑姑口蜜腹剑的笑比佐藤更可怕。 “我……” “外面什么情形,就算你大门不出也听到不少风声。”姑姑伸手帮她拨开散乱的发丝,冰凉的指间划过她打颤的耳尖,“多为自己置办些体己钱,才是正经的事。我能养你一时,谁知明天又是什么光景?树倒猢狲散,这桩美差交予你,姑姑是在为你打算。” “我…….我自然听姑姑的。”东蔷强笑着福了福身,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放心。”姑姑拿烟杆抵了抵她瘦削的下巴尖,似是满意地笑了:“得了好处,少不了你的。你是知道的,我从不亏待你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