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我心里暗自松口气——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只要她念及颜面,理当知难而退。 然而源赖光的笑容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愈发明艳。 她斟酒的动作优雅至极,紫眸中却闪烁着猎物落网的光芒。 “呵呵……原来如此。” 她轻轻一笑,花影摇曳,笑声却带着压倒性的笃定。 “其实我早已看出来了。那时你冲冠一怒为红颜,为那妖女奋不顾身主动留下断后与我拼杀……哎呀~如此有情有义的男人,岂不是更加难得?若你能以同样的心意来善待我的小影……” 她顿了顿,缓缓举杯,唇角勾起一抹足以摄魂的笑意。 “那我百年之后,便再无遗憾……再无遗憾呢。”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轰然击在我心头。 我的借口全部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成了褒奖,一时间我竟无话可驳,只觉所有退路都被她狡黠而从容地堵死。 我喉咙干涩,心头焦躁,终于索性自暴自弃的把矛头一推,听天由命了: “就算……就算我答应了此事,黄泉小姐也未必愿意吧?她身份尊贵,是将军之女,而我不过是个过路的旅行者……” 话未说完,耳畔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少女——黄泉影,早已停下练剑。她面庞羞红,额前细汗未干,紫色的眸子却坚定而明亮。 她几乎是小跑着冲来,立在母亲身侧,声音清脆却带着颤意: “我愿意!” 短短三个字,却掷地有声。她纤手紧握刀鞘,娇羞的神情里燃烧着莫名的勇气。目光落在我身上,既慌乱,又坚毅。 我整个人怔住了,脑海一片空白。 这一下简单质朴的回应,就连最后的险招也被彻底粉碎。 源赖光含笑侧眸,轻轻抚过女儿的肩膀,那一瞬,母女二人如同早已默契,携手将我推向无可回避的深渊。 她的笑容冷冽而温柔,仿佛宣判: “唐君,你可还想再推辞么?” 空气中,酒香与花香交织,竹林摇曳,月光冷冷洒下。 我心中却仿佛同时燃烧起烈焰与冰霜—— 我退无可退了。 月色如水,静静流泻在竹林与庭院之间。石灯笼里燃着微弱的火光,伴着夜风摇曳。源赖光放下酒壶与点心,笑意盈盈,眸光带着满意与笃定: “我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唇角微微上挑,仿佛看透一切的女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影,好好陪陪唐君。” 黄泉影羞红了脸,却点了点头,低声应下。 赖光并未多言,衣袖一拂,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融入夜色,步伐稳健而优雅,留给我的却是一种被圈进牢笼的错觉。 我心口微沉,握着酒杯的指节发白。 ——她是故意的。 她要让我与她的女儿独处,培养感情。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黄泉影轻声恭送她离开: “母亲慢走。” 直到源赖光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慢慢回转过身,紫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辉光。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在我身边坐下。 她的姿态端正,双手叠放在膝上,但眼神却忍不住偷偷看我。 那双紫眸里,有少女特有的羞涩,却又有一股勇敢的好奇。 “顾君……” 她声音轻轻,却不似刚才练剑时那般冷冽坚定,而是带着几分试探与娇怯。 “你真的是从大唐来的么?”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先开口。她歪了歪头,眸光灼灼,似乎比我这个男人还要主动: “你是怎么来到平安京的?坐船吗?还是……飞过来的?我听说海峡的风浪很大,常有船只倾覆。” 她顿了顿,轻咬下唇,又忍不住追问: “你身边那些同伴……是一起游历时认识的吗?还是……她们也和你一样,也是从大唐来的?”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带着年轻少女对未知世界的强烈好奇。我捏紧酒杯,被黄泉影问的心中一片混乱。 这些问题,我该如何回答? 和源赖光一样,我当然无法将“穿越异世界”的真相告诉眼前的武家大小姐。 更何况两人已认定我是唐朝人,若我在此时推翻说辞,欺骗之罪只会令自己陷入更大危险。 我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喉咙被烈烈的辛辣灼烧,却无法驱散胸口的压抑。 “黄泉小姐……” 我刚要开口,她却忽然伸手,轻轻制止我。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却带着练剑磨出的薄茧。她没有触碰到我,只是隔空示意,声音轻柔却坚定: “叫我影就好。” 她低下眼帘,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细影: “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这一瞬,仿佛有某种壁垒被她亲手推开。 我心头骤然一紧——不过才刚刚见面,她便已将我视作“亲近之人”。 我艰难开口: “影小姐……我必须坦白。我不能留在这里,更不能……与你结婚。” 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努力保持克制。 “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好。你温婉又坚强,是尊贵的将军之女,天资卓越,值得最好的郎君。” 我将心底的拒绝一字一句吐出,像是在为自己筑起最后的防线。 “只是……我真的恕难从命。”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 竹叶沙沙,却掩盖不了我心口的沉重。 黄泉影抬起头,她的脸颊染上红晕,紫色的眸子却比月光更明亮。 她静静地注视着我,神色之间并无被拒绝的受伤,反而多了几分笃定与倔强。 夜风轻抚竹叶,沙沙声仿佛一曲低吟。 庭院灯火摇曳,我本已在心中打定主意——无论黄泉影表现如何,我都要以冷厉言辞让她退缩。 若她如母亲那般强势,我便迎头顶撞,撕开矛盾。若她娇弱委屈,我便冷笑斥责,让她自觉不配。 长痛不如短痛,我已做好背负骂名的准备。 然而,出乎我意料。黄泉影轻轻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掌心。她的手温热而微凉,指尖带着练剑磨出的薄茧,却依旧纤细柔软。 她仰起脸,紫眸清澈,神情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怼,只有歉意与体谅。 “我知道你的难处和辛苦。”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少女特有的真挚。 “对不起,让你这么为难。” 我的心神骤然一震。 这……怎么回事? 我怔怔地望着她,原本准备好的讥讽、冷笑、狠言,全都在喉咙里凝滞,吐不出来。 她不但没有逼迫我,反而在为我考虑? “你……” 我一时语塞,胸口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错愕。 黄泉影却笑了,那笑容不似母亲的凌厉霸气,而是温柔而含蓄,如月光映水。 “虽然我是将军的女儿,”她轻轻摇头,语气却出奇坚定,“可我也明白,婚姻之事不能强求。所有强行由父母包办的婚姻,最后都很难有好结局。” 她说到这里,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仿佛期待我的认同。 我胸口涌出一口郁气,缓缓吐出,苦笑着点头: “对……就像梁祝那样,不会有好结果……” 话音刚落,我才猛然察觉自己失言。 梁祝明明是中原的传说,这里的人怎会知晓? 可听我提到这个词,黄泉影却猛地一怔,随即眼神迸发出光彩。 “你……你也知道梁祝?” 她激动得抓紧了我的手,力道比方才更重几分。 “对了,顾君是大唐帝国的人,当然知道嘛!” 月光静静洒落庭院,竹叶的影子被风吹得斑驳摇曳。黄泉影忽然变得兴奋起来,眸子里泛起晶亮的光彩,就像是找到了能让她倾诉的契机。 “其实呀,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大和便和大唐有过许多往来。” 她语气轻快,带着少女独有的雀跃感。 “每隔几年,朝廷就会派出遣唐使远渡重洋,冒着风浪去彼岸求学。他们带回来的不仅有天朝上国的律令、佛法、书画,还有你们大唐的诗与故事。” 她说着,眼中泛起一丝神往,仿佛她自己也随着那些遣唐使的船只,飘荡过汹涌的黑潮洋,抵达了长安的繁华街市。 “我就是从那些书籍里,第一次看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名字。” 她笑了,神情单纯而满足: “那时候我还很小,母亲常年在外征战,根本顾不上我。我就只能待在宅邸里,翻看那些书卷。” 她顿了顿,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带着点狡黠: “当然,起初私塾先生不许我看,说女孩子不该痴迷这些传说。但我觉得他们教的《论语》、《孝经》实在是太枯燥了,于是我便偷偷的看小说绘本。” 她说到这里,俏丽的脸颊浮起一抹羞意,却忍不住笑声: “后来先生质问我,我就说是为了学习大唐的先进文化。母亲听了,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放任……她竟然点头同意了。” 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道淡影,声音也柔和下来: “所以我从小就能读到好多你们大唐的典籍,什么《搜神记》啊、《玄怪录》啊,甚至还有几卷古旧的诗集。母亲虽然不常在身边,但至少……她让我有机会认识另一个世界。” 月色渐渐西沉,花园里的石灯笼熄灭了一半,露水在竹叶间凝成晶莹的弧线。 黄泉影盘膝而坐,依旧兴致勃勃地望着我,眼中带着近乎痴迷的光彩。 “顾君,你可知道《搜神记》中记载的那段故事?说有人半夜梦见亡妻来探,醒来枕边还留有她湿透的手帕。”她捂嘴笑,紫眸闪烁,“我小时候看到这里,吓得几夜睡不着觉。可又忍不住一遍遍读。” 我微微一笑,顺口接道:“那一则确是晋人干宝所记。他还说过,鬼神之事,不可不信,不可尽信。那手帕不过是亡者执念未散的显化罢了。” 黄泉影眼睛一下子睁大,满是赞叹: “你竟知道原文!连我的私塾先生都未必记得这么细呢!” 我心底暗暗叹气。其实这些不过是我记忆里零碎的典籍片段,在她看来却是珍宝。 她一如既往追问: “那梁祝化蝶呢?你方才提过的。我只在书简中见过零星片段,却没看到完整的说法。” 我清清嗓子,将那个千古凄美的故事娓娓道来: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三年,情投意合,却终因门第之见而不得圆满。 祝英台嫁人途中,坟前啼哭,天地动容,墓裂人合,双双化蝶。 “原来如此……”黄泉影轻轻喃喃,神情怔然,手指抚过膝头的刀鞘,却似全无知觉。 她的眼角微微泛湿,旋即扬起一个羞涩的笑:“果然是你们大唐的风雅之气,连悲剧也写得这样美。” 我只能苦笑,端起清酒一饮而尽。 夜色已深,我却不敢闭眼。 她的话语滔滔不绝,从唐诗谈到遣唐使,从佛经讲到道家奇书。 我点头附和,时不时补充她没读过的篇章。 对我来说不过是些唾手可得的记忆,可在她耳中却如神启。 少女的脸庞在月色里渐渐熠熠生辉。她笑着,兴奋得手舞足蹈,偶尔倾身过来,眼波流转,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 “顾君,若是你留在此地,必可成为学者,亦可成为名将。你的学识,你的胆魄,足以照亮平安之世。” 我喉咙里涌出一声干笑,心头却沉甸甸的。终于我长出一口气,还是按下心口的烦闷,低声开口: “黄泉小姐——” 她愣了一下,随即柔声纠正: “我已经让你叫我影了,而且不用加什么小姐……”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 “影小姐,你知书达礼,慧心独具,择偶理应更为谨慎,不能全凭父母之命。我……能与你交好,能与你谈书言志,成为朋友、知己。可我不能留在这里,更不能与你成婚。我有要事在身,更有家人要回去见。”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沉重。黄泉影原本亮晶晶的紫眸瞬间黯淡下去。她垂下眼睫,肩膀轻轻一颤。良久,她才低声道: “对……顾君,你说得对。你应该回到你的家乡,去见你的亲人。” 她咬了咬唇,声音微微颤抖,却说得极为坚定: “我……我明天就和母亲说,我愿意嫁给藤原家的孩子,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怔住——眼前的少女,方才还如火焰般明亮,忽然之间,却像被风吹灭的灯盏,只余下一抹摇曳的残光。 “嫁……嫁给藤原家的孩子?” 我盯着黄泉影,眼底掠过一丝迟疑。明明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可以让我顺势抽身,可心中某个念头却逼得我忍不住追问。 少女低垂眼睫,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是的……母亲一向最忌与藤原氏交恶。几年前道长大人就曾当众提过联姻之事,说要母亲把我许给他那位次子。”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刀鞘上摩挲,眼神里闪过一抹屈辱与厌恶。 “藤原道长,顾君应当听说过吧?”她抬眼看向我,紫眸中有复杂的光芒,“他是如今朝廷权臣,出将入相,几乎独揽朝纲。连天皇也要仰其鼻息。可他的几个儿子……” 她声音顿了顿,咬唇轻轻吐出一句: “皆是废物。” 那一瞬,她的记忆像被撕开一道口子,往外涌出难以遏制的画面。 朝堂上,朱漆梁柱下灯火森森。 群臣列班,衣冠楚楚,然眼神中却暗流汹涌。 藤原道长身着绫罗,步入殿中,笑意温润,举手投足皆是儒雅风范。 可他轻轻一拂衣袖,背后的文臣们齐齐俯首,声音如浪潮般涌起: “源将军功勋虽大,毕竟家中只得一女,若能联姻藤原氏,则可保证武门不与文臣对立,国祚方能安稳!” “是啊,道长公子虽年少,然正是与源家互补的良缘。” “请将军深思,女儿入藤原家,既可荣耀门楣,又可永保军权。” 源赖光挺身而立,铠甲映得朝堂灯火如雪。她眸光冷厉,冷冷打断群臣: “你们说的,是联姻,还是逼婚?” 群臣瞬时静默。可道长只是含笑,手里把玩着一方玉扇,语气从容: “将军多虑了。小儿虽不成器,却有藤原氏支撑。门第之重岂是旁人能比?若能娶得令嫒,必将奉为掌中珠。” 源赖光冷笑,声音如刀: “废物就是废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休要妄言。” 一时间群臣神色尴尬,却无人敢反驳。道长的笑容也微微一滞,但很快重新笼罩上温润的伪装: “将军言辞激烈。朝廷大义重于私情,还望你慎思。” 那一日,殿上的风声森冷,源赖光的孤傲与道长的从容正面碰撞,谁也不肯让步。 可所有人都明白,藤原家才是真正的平安京之主。 源赖光虽为将军,终究孤掌难鸣。 黄泉影说到这里,声音渐渐颤抖: “母亲那日归来,满脸杀气。可我明白,她不是怕了,而是愤怒——她绝不会把我交给那样的男人。” 我凝视着她。 少女此刻的神情,既羞耻又坚毅——我似乎能够明白为何源赖光在最初明知我是外来之人,仍竭力留我不走。 因为在她眼里,我就算再怎么不知底细,也比那藤原道长的废物儿子……更值得托付。 月色如水,竹影婆娑。夜风吹拂庭院,带着桂花和稻草混杂的清香,我心口却沉重得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这个异世界的坐标,是师兄亲手交给我的。 我原以为来此只是为了处理凤仙的麻烦,将她与母亲那份“孽缘”剪断,不在受她的纠缠。 三天时间,也就是现实世界的八个小时,我便能轻松的结束任务全身而退。 可如今情势早已失控。 我莫名其妙的被源赖光攻击、囚禁,被迫卷入了源氏一族与藤原家的权力暗斗,还被她的女儿黄泉影当作未来夫婿来试探。 如果我真与这片土地的封建政治扯上关系,那便不再是来去自如的旅人,而会是被泥淖牢牢拖拽下去的棋子。 可是……师兄当初将这个坐标交给我,真的是出于单纯解决凤仙的问题吗? 还是他早已知晓此地将会发生什么,而故意将我引来? 胸口隐隐发紧,仿佛雷霆余威仍在血脉中奔腾。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拉住了正欲转身的黄泉影。 她微微一愣,回眸时,紫眸中带着羞怯与一丝困惑。 “顾君?” “你先别走。” 我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们可以再好好聊聊。” 少女的手指在掌心轻轻颤动,却并未抽回。 她静静点头,跟随我在庭院石灯下落座。 夜光照耀,她神色清秀,汗珠尚未完全从额角褪去,练剑后的呼吸带着淡淡热意。 我盯着她,缓缓开口: “其实你未必一定要和我结婚,只要不嫁进藤原家就行,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对吗?” 黄泉影神色一僵,唇瓣轻咬,支支吾吾道: “差、差不多吧……母亲口中那位联姻对象……据说又矮又胖,体味极重,还……还得过麻风。”她声音渐低,像是说出禁忌之语,“虽然我从未见过面,但无论如何,一个少在外面露脸的神秘男人,绝不会是我愿意托付终身的人。” 她眼神闪避,语气里掺杂了羞耻与恐惧。我点点头,心意已决,语调压得很低却铿锵有力,仿佛被她的话语和态度增加了信心: “那好,我们可以合作。” 她猛然抬头,紫眸中闪过意外的光。 “合作?” “对。”我直视着她,不容她退缩,“我会留在这里,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把这场婚事搅黄,不论是藤原道长还是朝堂上的百官,我都不会让他们逼你入那座牢笼。” 她怔怔看着我,胸口急促起伏,像是被戳中某根心弦。 “可……”她张了张口,声音颤抖,“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呼出一口浊气,语气沉稳: “你要帮我。我在此还有任务,要调查一些信息,要寻找我的同伴……我需要自由行动,而你与赖光将军的身份与势力,可以给我庇护。” 黄泉影轻咬唇瓣,脸上逐渐泛起一抹潮红。那不是单纯的羞涩,而是一种被逼到墙角后,却终于找到依靠的复杂情绪。 她低声道: “原来如此……你是把我,当作筹码。” 我正要开口否认,她却忽然抬手,按住了我的手背。那一瞬,她眼神中闪烁的光,不再只是少女的天真,而是某种更深沉的觉悟。 “但是……我愿意。” 她的声音带着颤意,却异常坚定。 “我愿意与你合作,顾君。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母亲。若你真能帮我逃开藤原家的阴影,那我——”她顿了顿,眸色微颤,“——我就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 夜风拂过,竹叶簌簌。我望着眼前的少女,她明明年纪尚轻,却在这句话中流露出超越年龄的决绝。 而我心底某处,也骤然被牵动。 ——合作,还是羁绊? 此刻,已经分不清了。 夜色褪去,天际泛白。 我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双目紧闭,掌心覆在丹田之处。 磁场的力量在体内奔腾,二十万匹的轰鸣仿佛千军万马奔走,筋骨震荡,血脉翻涌。 每一次呼吸,犹如吞吐雷霆;每一次心跳,都像击碎了黑暗的枷锁。 昨夜与源赖光交战所受的创伤在这股力量的涤荡下逐渐愈合,焦黑的皮肤剥落,露出新的血肉;淤塞的经脉在磁场之力的牵引下重新畅通。 痛楚犹在,却已被意志淹没。 我睁开眼时,榻榻米上传来一声脆响,似有电弧在空气中炸裂,随即散去。 我长吐一口浊气,胸膛起伏间,整个人神采奕奕。 虽然传送法术仍受未知之力封锁,但单纯强化与修复的手段并未受限,这就够了。 能立于世间,不死不倒,便还有翻盘的机会。 推开纸门,清晨的阳光透过长廊洒落。 木板干净光亮,似有人每日细心擦拭。 我昨夜并未看到府中下人踪影,但此刻,门口却静立着一个侍女。 她身姿端正,垂首恭敬,怀中捧着一托盘。 “客人,早餐。” 她声音轻柔,却没有半点畏惧或怯意,仿佛早已习惯于在此服侍。 托盘上放着简素的膳食: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几片腌萝卜,几块煮得入味的鱼肉,旁边还配着粗茶。 虽说简单,但在此地的环境中已是精心准备。 我默默接过,在长廊的石几前坐下。 昨日的血战与修炼让我饥饿难耐,即便只是粗茶淡饭,也被我吃得津津有味。 粒粒米香入腹,竟让我的精神更加凝聚,仿佛为接下来的行动储备了新的燃料。 吃罢,侍女收走托盘,行了一礼,悄然退去。府邸再度恢复寂静,只有风声与远处竹林的摇曳。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唐君,请随我来。” 是另一名武士装扮的随从,立在廊口,声音洪亮而带着几分敬意。 我随之起身,脚步沉稳。 片刻后,我被引入主殿。 殿内空旷,檐下悬挂的风铃随晨风叮当作响。 高坐案后的依旧是那位女将军源赖光,她今日并未穿铠甲,而是换上一袭紫黑相间的狩衣,整个人的气质因此更显凌厉中带着雍容。 她的紫色长发高高挽起,仅以玉簪固定,露出的颈项修长而白皙。她眼神注视我时,不再带着昨夜战场上的杀意,而是混杂了几分从容与揣度。 “顾君,”她开口,声音如钟磬,“一夜过去,可曾考虑清楚?是否愿娶我女儿为妻?” 我心中一紧,却故作镇定,缓缓抱拳: “昨夜我与影小姐已然相谈甚欢,达成共识——我们不会结婚。” 源赖光的紫眸微微一缩,随即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哦?你不愿娶,却又不走,是打算赖在妾身这里了?” 她话语锋利,带着审问意味。我心底冷笑,索性反问: “将军何必玩笑?我何时说过要赖在此处?我若现在转身离开,你会放过我吗?” 源赖光盯着我,唇角笑意更深,却并未回答。殿内的空气仿佛被拉紧,风铃声骤然急促,像是为我们二人之间的对峙伴奏。 我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让: “这不就完了?反正你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做些事情,把我原本的目的完成。” 源赖光的笑容微微一滞,紫眸深处泛起一丝兴味。 “原本的目的?”她语调缓慢,似乎在试探,“顾君,你来此地并不单是偶然吧?” 清晨的风自长廊而来,卷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内的纸窗上映出淡淡的光影,我与源赖光相对而坐,案几之间摆着一盏酒与一只茶盏,她端坐如山,紫色的眼眸注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我心底翻涌,却故作镇定。缓缓开口: “我的身世、我的目的,并不能完全告诉将军。” 赖光眉梢一挑,唇角似笑非笑。 我继续道: “但我希望将军可以明白,我只是路过此地的过客——您落花有意,我流水无情,我既不会与您的女儿结下姻缘,也不会与这江户城的未来有任何牵连,更不会参与进这个国家的朝堂争斗。” 赖光手中执着酒盏,轻轻转动。 盏中酒水泛起细微波纹,她神情平静,只是低声“嗯”了一句,既不反驳,也不附和。 我心知她的沉默就是最难对付的回应,索性将话说得更直: “但既然我是过客,那么自然就有过客的用法——世上有些事,正因身在局外,方能做得干净利落。若将军能想清楚这一点,我们还能谈下去。若您并无此意,那便当我没说过。” 殿内寂静。片刻之后,她忽然低笑,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几分赏玩: “顾君啊……你说自己只是过客,却偏偏言语间锋芒毕露,倒像是要在此间留下浓墨重彩。” 她紫眸微眯,眼神闪着审视与欣赏的交织。我心头一紧,却仍旧硬着声线答道: “我并非有意逞强,只是我确无参与政治斗争的经验,所以只能说得稍微直白一些。若言辞唐突,还望将军见谅。” 赖光忽而大笑,声音如清脆金石: “哈哈!好一个初生的牛犊,你这番言语,倒比许多朝臣更有趣。” 她放下酒盏,向前微微探身,紫色长发垂落在肩,带着淡淡花香: “你有安全离开的方法吗?” 我直视她,毫不隐瞒: “有——要不是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脚,限制了我的能力,我现在已经走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化作玩味,抿唇而笑: “原来如此……顾君不但身怀异术,连识破妾身的手段也不难。这样也好,免得我轻视了你。” 我心底冷笑,但面上仍旧沉声开口: “将军,我所求不多——其一,我想得到那位皇妃的消息,最好能与她直接见上一面。其二,我希望将军能更信任我,不要在我身上再加太多枷锁。” 话音落下,殿内的空气骤然紧绷,仿佛风铃声都轻轻一滞。 源赖光静静望着我,目光宛如一柄薙刀,锋锐逼人。 她并未立即回应,只是轻轻摩挲酒盏,直到盏中酒水被她一饮而尽,才缓缓开口: “信任……顾君,这并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赐予的。” 她将空盏放下,发出清脆一声。 “信任都是一点点建立的。”她语调缓慢,仿佛在宣告一条规矩,“你想得到妾身的信任,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从影那里下手。” 我怔住。 赖光看穿了我的心思,笑意却愈发冷冽: “可你并未如此做。你与影交谈,却偏偏不曾表态要娶她,反倒推辞不已。既然你选择如此,妾身也只能公事公办,慢慢来考核你。” 她说到“公事公办”时,紫眸中闪过一丝寒意,那是身为大将的威压,凌厉而不容置疑。 我心头一沉,她果然不会轻易放人,即便她欣赏我甚至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与我推心置腹,但归根到底她还是源赖光,是平安京手握军权的女将军。 她能笑,能赏,却绝不会失去掌控。 空气凝滞,我与她对视,谁也没有退让。源赖光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指尖轻轻叩击案几,似在考量我。她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顾君,你是否知晓道长大人的家族历史?”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她并非单纯闲谈,而是有意考我。 我心中一震,暗自整理思绪。 若我答不出来,她或许会认为我只是空口夸夸其谈的过客。 但若答得过于自信,又怕与此世界的轨迹出现差池,反倒惹人生疑。 我屏住呼吸,缓缓开口: “道长大人……藤原氏一族,自古便是倚靠‘外戚之权’而居于权力核心的。” 赖光目光一闪,示意我继续。我心中一横,将记忆中的史料一一道来: “自奈良朝以来,藤原氏便已开始通过与天皇家的婚姻,逐渐累积权势。藤原不比等,是此中关键一人。他将本家的女儿嫁给天皇,使得其子女同时拥有天皇与藤原的血统。由此开始,藤原家逐渐稳固为‘外戚之家’。” “至平安初期,藤原良房又更进一步。他不仅依靠姻亲关系,更成为首位以‘摄政’身份掌控朝廷大权的臣子。此后藤原家不断强化这种模式,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成为中宫、皇后。凡皇子所出,皆是藤原之后。” 我顿了顿,抬眼看了赖光一眼。她神色平静,却紫眸微动,显然在衡量我所言的真假。 我继续说: “藤原基经继承良房之势,更是在天皇年幼时担任关白,以辅佐之名而行独断之实。自此,‘摄关政治’几乎成为藤原家的家法。到了道长大人这一代,更是推至极盛。” 赖光轻轻点头,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 我不敢停顿,继续陈述: “道长大人之所以能够位极人臣,靠的不是刀剑,而是血脉。他先后将女儿们送入宫中,成为一代又一代天皇的中宫与后妃。他的女儿们几乎全部成为皇后,甚至连未来的皇太后、皇太后所生的天子,都是藤原氏血脉。由此,天皇之血与藤原之血纠缠不清。” “如此一来,皇权名义上依旧至高无上,但实权却牢牢落在藤原氏手中。朝堂百官,无不仰其鼻息。” 我停顿一下,缓缓吐出最后的总结: “换言之,藤原家的权势,并非建立在军功,亦非建立在土地,而是建立在婚姻与血脉之上。他们深度捆绑天皇家,用亲缘稳固权位。凡此种种,实乃我在游历途中听闻的旧闻。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将军明示。” 话音落下,我心底微微紧绷。 我故意在最后加上“道听途说”四字,既显得谦逊谨慎,又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若此世界的轨迹与我所知的历史稍有不同,也能以“误传”搪塞过去。 源赖光静静望着我,紫眸深邃如渊,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看透。 片刻之后,她才轻轻弯起唇角,笑容既是欣赏,又带着几分揶揄: “顾君……果然不愧是天朝来客,竟能将我朝权门秘辛说得如此清楚。若说只是‘道听途说’,恐怕未必有人会信吧。” 她端起酒盏,轻轻举起: “来,妾身敬你一杯。” 源赖光将酒盏轻轻放下,玉指在杯沿滑过,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身上。 紫色的眼眸中透出一抹光芒,那不是简单的欣赏,而更像是猎人看到猎物合意时的神色。 我心里一凛。她的笑容虽然温柔,但透出的锋芒却足以让人浑身发寒。 “顾君,”她低声道,声音宛如夜风拂竹,平静而悠长,“你方才之言,妾身已然明白。你对藤原氏的了解固然可贵,但更难得的是你的态度。”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问: “态度?” 赖光勾唇一笑,那笑意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不错。你话语间虽多谦辞,但妾身听得清楚,你对那些以外戚之名专权、以联姻之法操控天下的权臣,心中并无多少敬意。若你心向他们,哪怕只是言辞之中流露几分倾慕,妾身便知你不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