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的校园,主干道上人头攒动。 阳光炙热,空气中弥漫着各个食堂飘来的饭菜香气。 你逆着人流,快步走向那栋灰白色的行政大楼。 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日常气息,说笑的学生,打电话的老师,派发传单的兼职人员。 这些都与你格格不入。 教务处的玻璃门虚掩着,里面冷气开得很足。 巨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靠窗的一个办公位上坐着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年约四十,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 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脸上堆起一个平日里作为学生干部时惯用的、礼貌而从容的微笑,走了进去。 “老师,您好。打扰一下。” 女老师从报纸后抬起头。 “我是学生会实践部的栎社,有点紧急情况想麻烦您。”你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双手递过去,“我们马上要举办一个校际交流活动,现在需要紧急核对一位参与同学的个人档案信息,确保万无一失。” 值班老师看了看你的学生证,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实践部的?校际交流?这么急。”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是哪个同学的档案?按规定,学生档案是不能随便给你们看的。” “苏沐玥,建筑学院的。”你报出了那个名字,心脏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 “主要是想确认一下她的家庭联系方式和一些既往的获奖情况,活动方那边需要备案。” *建筑学院那个很有名的女孩子啊。* 女老师听到这个名字,放下了报纸。 *怎么老有男生变着法子来打听她的信息。* “这样啊,”女老师沉吟了片刻,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档案原件肯定是不能给你看的,电子版也不行,这有严格规定。这样吧,你要核对什么具体信息,我现在就用内线电话打给她们学院的辅导员,让他直接跟你说,你看行不行?” 她指了指桌上那台米白色的座机电话。 这个提议,像一扇在你面前缓缓关上的、厚重的铁门。 你知道,这条路已经彻底被堵死了。你不可能当着老师的面,去询问那些你真正想知道的、可能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弱点”和“把柄”。 你内心那块刚刚凝固的坚冰,出现了一丝裂痕,不是因为动摇,而是因为挫败带来的、更加锋利的愤怒。 常规途径,走不通。 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你脑海。 那些真正的秘密,那些足以控制一个人的黑暗,绝不可能被记录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纸张上。 它只可能存在于一个地方。 那个牛如申从不离身,并且加载了无数重密码和伪装应用的黑色手机。 以及那台藏在他办公室里,作为这一切罪恶的剪辑、处理和上传中枢的,银色笔记本电脑。 “好的,老师。那太感谢您了。”你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不过我们这边也不是特别急,我还是先跟我们部门的指导老师沟通一下,别给您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你收回学生证,礼貌地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满冷气与无形壁垒的房间。 你走出那栋气氛压抑的灰白色行政大楼,正午十二点半的阳光瞬间将你吞没。 炽热的空气带着草木蒸腾的水汽,与楼内恒定的二十三度冷气形成了巨大的温差,让你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刺痛。 校园主干道上,结束了一上午课程的学生如同泄洪般涌向各个食堂,鼎沸的人声、自行车清脆的铃声、音响社团播放的流行音乐,共同交织成一首充满了鲜活生命力的夏日交响曲。 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你的身体里,那股在杂物间升腾起的、混杂着屈辱与兴奋的火焰,已经在教务处冰冷的拒绝中冷却、凝固。 剩下的,是一块坚硬、沉重、边缘锋利的黑色坚冰。 你没有跟着人流走向食堂,而是拐进了一条两旁种满了高大法国梧桐的林荫小道。 斑驳的树影将灼热的阳光切割成一片片细碎的光斑,落在你的肩膀和脚下的水泥砖路上。 硬闯? 这个念头仅仅是在你脑中闪过一瞬,便被你彻底掐灭。 你清楚牛如申那谨慎到近乎病态的性格,他的手机、他的电脑,那里面存放着他最核心的秘密,其防御程度只会比教务处的档案库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重密码、伪装应用、甚至可能是远程销毁程序…你在明,他在暗。 任何一次鲁莽的尝试,都只会触发警报,让他有所防备,甚至将那些至关重要的证据彻底销毁。 那扇通往真相的门,不能用蛮力去砸,只能等待,等待它自己露出一条缝。 你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完美的、合法的、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能让你出现在他身边的机会。 你的脚步在第一食堂门口停下。 那里是学生人流量最大的枢纽,也是你和杨静雯约定俗成的午餐地点。 人群如同五彩斑斓的鱼群,在你面前汇入、又分流。 就在你视线扫过那些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面孔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杨静雯正站在食堂门口的遮阳棚下,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城市色彩学》,另一只手举在额前,似乎在张望着寻找什么。 她今天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露出纤细的小腿。 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像一颗饱满多汁、散发着甜香的水蜜桃。 她看到了你,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朝你用力挥了挥手。 你走上前去。她很自然地挽住了你的手臂,身体的温度和连衣裙棉质布料柔软的触感,一同通过你的皮肤传递过来。 “你去哪儿啦?半天都找不到你。今天色彩学的老师拖堂了十分钟,烦死啦。”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撒娇的抱怨,是你最熟悉不过的语调。 “我们今天吃什么呀?二楼的麻辣香锅好像又涨价了,一楼的队伍排得跟贪吃蛇一样。” 她摇晃着你的手臂,下巴轻轻靠在你的肩膀上。 你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刚从学生会那边过来,有点事。想吃什么都行,排队就排队吧。” “哼,就你大方。”她抬起头,冲你做了个鬼脸,“对了,跟你说个八卦,我刚刚碰到学生会宣传部的朋友,她说她们下午有急事,好像牛如申学长和沐玥学姐他们都要去帮忙整理材料,听说要忙到很晚呢!” *就是这种自然的语气透露的重要的信息* 那句话,像一道精准的闪电,劈开了你脑中所有的迷雾。 与她分开后,你在食堂里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午餐。 麻辣香锅的辛辣味道在你的舌尖上几乎激不起任何感觉。 你找了个借口说学生会还有事,先送她回了宿舍。 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看着她那消失在门口的、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的背影,你的内心以及顾不得情侣间分别的不舍。 那块名为计划的黑色坚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型。 你转身离开,拿出手机。 就在你准备给实践部的某个同学发消息打探情况时,你的手机屏幕自己亮了起来。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屏幕顶端弹出的通知栏里,一个熟悉的、标注着“实践部工作群”的微信群聊头像正在闪动,后面跟着一行预览信息。 发信人是牛如申。 你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那条信息。 **【紧急通知】:各位干部,下午两点半,请有时间的同学到学生会办公室(旧红楼301室)集合。 因迎新活动需要,有一批紧急的宣传材料需要整理归档,人手紧张,辛苦大家前来支援。 @全体成员【收到请回复】** 发信人,牛如申。时间,一分钟前。 旧红楼301室。 那个让你等待了数个小时的、只进去过一次的、作为一切罪恶源头的办公室。 你站在宿舍楼下那片喧闹的梧桐树影里,夏日的蝉鸣仿佛都静止了。 一个缓慢的、带着极致冰冷意味的笑容,在你脸上一点一点地成型。 机会。它来了。 你低头,在那条通知下面,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打下了两个字,然后点击了发送。 “收到。” 下午两点二十八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旧教学红楼三楼的走廊,一侧墙壁因常年日晒而斑驳脱落的红漆,在西斜的阳光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干燥而温热的色泽。 空气中浮动着陈旧纸张与木头混合的气味。 你的脚步踩在水磨石地面上,每一步的回音都在这空旷的长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走到了那扇熟悉的、深棕色的木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从里面透出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和搬动物品的轻微磕碰声。 你推开了门。 室内的景象让你准备好的、用来掩饰真实目的的“热心工作”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长条形的会议桌被从墙边拖到了房间中央,上面和周围的地板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宣传海报、迎新传单和用牛皮绳捆扎好的社团手册。 牛如申正站在桌子的尽头,手里拿着一张表格,指挥着另外两个你不熟悉的男生将不同类别的材料进行分拣。 而苏沐玥,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正低着头,用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将一张张A4大小的社团介绍页精准地对齐、码放成整齐的一摞。 她身上穿着和上午一样的白衬衫和百褶裙,长发被一条简单的黑色发绳束成了利落的马尾。 整个房间充满了学生会集体劳动的、高效而又乏味的气氛。 你看见牛如申注意到了你,他对你露出一个熟悉的、副班长式的温和笑容。 “栎社,你来啦,辛苦了。实践部的战斗力就是强啊。” “没事,应该的。”你回应着,也将自己脸上的肌肉调整到一个最自然的状态,一边说着一边很自觉地脱下外套,走到那堆积如山的材料旁边,“这么多东西,今天得通宵了吧?” “哪儿能啊,人多力量大。”牛如申用手里的圆珠笔敲了敲表格,“来,你负责这边,把这些海报按尺寸和学院分类就行,简单活儿。” 他给你分配了最靠里、也是距离他自己的办公桌最远的一个位置。 你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点点头,开始俯身从那堆印刷品里抽出印着“建筑学院”字样的海报。 铜版纸光滑冰冷的触感从你指尖传来,混杂着浓重的油墨气味。 你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头的工作,但你的余光和全部的听觉,都像雷达一样,锁定了房间另一头的那个区域。 牛如申的办公桌,你不久前才造访过。 此刻,那张桌子也被临时堆放了一些文件,但最重要的那件东西,依然在它原来的位置。 那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 它开着。 屏幕的光亮在午后的室内光线下显得有些暗淡,但毫无疑问,它处于活跃的工作状态。 一条数据线从电脑的侧面连接到他的黑色手机上,手机正在充电。 一个潜在的、敞开的入口。 你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加快了手上整理海报的速度,将一张张印着精美建筑模型的硬质纸张抽出、叠放,发出的沙沙声响掩盖着你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你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的降临。 时间在一摞摞文件被分类、捆扎、搬运的过程中缓慢流逝。 办公室里只有材料摩擦的沙沙声、偶尔几句工作上的简短交流,以及窗外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蝉鸣。 苏沐玥像一台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沉默地、以一种无可挑剔的效率完成着牛如申最开始分派给她的工作——将数千张单页宣传材料按页码顺序码放整齐。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你,也没有看过牛如申一眼,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手中的纸张。 下午三点十分,机会第一次出现。 “渴死了,我去接杯水。”一个负责搬运的男生直起身,锤了捶自己的后腰。 牛如申应了一声,也放下了手里的表格。“正好,我也去。你们有谁要喝水吗?” 你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背部肌肉绷紧了。你的眼睛伪装成不经意地向上抬,透过身前文件堆的缝隙,死死盯住了他即将离开的座位。 只要他起身,只要他离开座位超过五秒钟,你就有把握用一个最自然的、起身活动一下身体的借口,走到那台电脑前。 *走,快走。别回头。* 你在心里默念。 牛如申站起身。他的身体离开了那把黑色的皮质转椅。 但就在他的臀部离开椅面的那一瞬间,你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只一直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以一个快到几乎形成残影的、无比熟练的动作,轻轻在键盘的左下角敲击了一下。 一声极其轻微的、Windows系统注销时特有的电子音效,在这片嘈杂中一闪而逝。 那台银色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瞬间从显示着密密麻麻表格的界面,切换成了一片纯净的蓝色锁屏壁纸。 海滩,椰树,和一个要求输入密码的白色方框。 从他起身,到屏幕锁定,整个过程耗时不超过零点五秒,流畅得像是他身体本能的一部分。 你那刚刚提起的一丝希望,如同被子弹击中的飞鸟,直直地坠落下去,摔得粉碎。 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和那个男生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你继续低头整理海报,手指机械地重复着抽出、对齐、叠放的动作。 铜版纸锋利的边缘不小心划破了你的指肚,一道细小的血口出现,但你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一股焦灼的、如同砂纸般粗糙的感觉,正在你的胸腔里反复摩擦。 下午四点整,第二次机会。 牛如申放在桌上的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是他之前设定的工作闹钟。 他看了一眼手机,拿起那份统计好的材料清单,对你们说:“这份数据我要去隔壁院办公室核对一下,马上回来。大家手上的活儿先别停。” 他又一次离开了座位。 你的身体再度紧绷。你期待着这一次,在这份看似合理的匆忙之下,他会忽略那个微小的动作。 但你再一次失望了。 几乎是在他双脚接触地面的同时,那只手,如同焊死在了键盘上一样,又一次精准地按下了那两个致命的组合键。 “咔哒。” 锁屏。 门被打开,又关上。他的脚步声远去。 你看着那张泛着幽蓝光芒的、冷酷的锁屏界面,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那不仅仅是一道简单的密码屏障,那是一种宣示——一道由极度谨慎和偏执构建起来的、密不透风的城墙。 整个下午,这样的情景重复了四次。 去上厕所,去门口递一份文件给来访的老师,去活动室的储物柜里取新的扎带。 每一次,每一次的离开,哪怕仅仅是转个身的功夫,那个锁屏的动作都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从未有过任何一次的遗漏。 时间缓缓滑向下午四点五十。 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材料已经被清理完毕,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墙角。 其余来帮忙的同学早已陆陆续续地离开,房间里最后只剩下你,牛如申,和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的苏沐玥。 空气里只剩下整理纸张后残留的、淡淡的尘埃味道。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牛如申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了收工后的轻松神色,“真是辛苦大家了。尤其是栎社和沐玥,留到最后。” 希望的余烬彻底熄灭了。你知道,这场漫长而又毫无意义的潜伏,结束了。 牛如申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拿起鼠标,移动,点击屏幕的右下角,关机。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由亮转暗,最后彻底变为一片漆黑。 他没有丝毫停顿,拔掉了连接着手机的数据线和电脑的电源线,动作麻利地将它们和那台银色的笔记本一同塞进了一个黑色的双肩电脑包里。 拉链拉上的声音,宣告了你所有企图的最终死刑。 “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他背上包,对你们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苏沐玥也拿起了自己的帆布包,对着你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你一个人。 你站在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中央,身体里那块由嫉妒与愤怒凝结成的坚冰,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煎熬烘烤之后,不仅没有融化,反而变得更加坚硬,更加寒冷。 等待。 这个策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不可能等到一个滴水不漏的对手自己出现失误。你低头看着自己被纸张边缘划破的、已经凝固了血迹的指尖。 唯一的出路,是主动出击。 学校西门外那条被称为“小吃街”的小巷里,新开了一家名为“Mellow Corner”的意式家庭餐馆。 磨砂玻璃门隔绝了巷口的喧嚣,门顶悬挂的铸铁风铃在你推门时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 室内的空间不大,墙壁是暖黄色的,上面挂着几幅托斯卡纳艳阳下的风景油画。 每一张深褐色的实木餐桌上都铺着红白相间的格子桌布,桌角点着一支小小的、散发着淡淡香草气味的蜡烛,火苗稳定地跳跃着。 空气里弥漫着罗勒叶、融化的芝士和现烤面包混合的香气。 你为杨静雯拉开了靠窗的座位,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窗外一盆长势茂盛的迷迭香。 点餐的时候,你将那本用皮质封面包裹的厚重菜单直接推到了她的面前。 “你来决定吧,今天你最大。” 她点了两份奶油蘑G菇意面,一份夏威夷水果披萨,还有一扎冰镇的柠檬红茶。 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折射着头顶吊灯温暖的光晕。 不锈钢叉子卷起裹满了浓郁白色酱汁的意面,送入口中时,叉齿与牙齿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尝尝我的。” 你用自己的叉子叉起一小块沾着菠萝和芝士的披萨饼,递到她的唇边。 她张开嘴,咬下去,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点融化的芝士拉丝。 你抽出餐桌纸巾盒里的纸巾,身体微微前倾,越过桌子,帮她仔细地擦拭干净。 整个动作流畅而自然,就像过去无数次约会中发生过的那样。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微红。 “今天的课怎么样?那个老教授是不是又开始催眠了?”你收回手,也为自己叉起一口意面,用一种轻松闲聊的姿态开启了话题。 “别提了,差点就睡着了,全靠想象晚上跟你吃什么才撑下来的。”杨静雯喝了一口柠檬茶,玻璃杯接触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下午那节设计课还蛮有意思的,老师讲了好多参数化表皮的设计案例。” *沐玥人很好的,就是心事很重。* 你们聊着学校里的各种琐事,从严苛的教授到食堂新出的黑暗料理。 餐厅里舒缓的爵士乐和周围情侣低声的交谈,共同编织出一张温情而又私密的大网,将你们包裹其中。 在你再一次用餐巾纸为她擦掉嘴角的油渍之后,你往椅背上靠了靠,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冰凉的红茶。 玻璃杯的冰凉触感让你滚烫的内心稍微降温。 “说起来,你跟苏沐玥关系这么好,我都有点嫉妒了。” 你将玻璃杯放回桌面,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柠檬片上,像是自言自语。 “每次看你们俩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平时都跟你聊些什么啊?感觉她那种女神,生活会跟我们很不一样吧?” 这句话被你说得轻描淡写,声线平稳,尾音甚至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玩笑意味。 你没有看着杨静雯,而是继续用叉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几根意面。 这营造出一种话题只是随口一提,你并不真正关心的假象。 杨静雯正在努力用勺子舀起一颗滑溜的蘑菇,听到你的话,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嫉妒什么呀,你也有你的好兄弟啊。”她笑了一下,终于成功地将那颗蘑菇送进嘴里,“我们女生聊天不就是那些事嘛,衣服啊,化妆品啊,还有吐槽老师和作业什么的。” 她舔了舔勺子,似乎在认真地思考。你的心脏悬了起来,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 “不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下了勺子,身体也微微前倾,凑近了一些。 “沐玥她…其实人很好的,就是感觉心事很重,不太爱跟别人说。”杨静雯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有一次我们小组讨论完,天都黑了,就我们两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才跟我说,她家里情况其实挺复杂的,压力特别大,但又不能跟别人讲。”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自己连衣裙的衣角。 “所以,她特别感谢牛如申学长。她说学长真的像一个大哥哥一样,不仅在学习上帮了她很多,还一直开导她,帮她想办法解决家里的困难。她说如果不是学长,她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所以…所以她特别信赖,甚至有点…有点依赖牛如申学长。” 这番话说得极为真诚,杨静雯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对朋友困境的担忧,和对“热心学长”的敬佩。 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石块,严丝合缝地垒砌出了一座坚固的、逻辑自洽的墙壁。 家庭困难、学长帮助、产生依赖——这个解释天衣无缝,完美地诠释了苏沐玥与牛如申之间那种超乎寻常的亲近关系。 它就像官方发布的标准答案,干净、正面,找不到任何可以攻讦的漏洞。 你的手指在桌子底下慢慢收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里。 太完美了。 正是这份完美,让你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一个骄傲、清冷,甚至有些孤僻的校花,会将自己最不堪、最私密的家庭困境,全盘托付给一个认识不算太久、也并无深交的学生会副班长吗? 并且,还会将这份感谢与信赖,毫不避讳地分享给自己的新朋友——杨静雯? 这不符合人性,更不符合苏沐玥的人设。 这份信赖,能解释那间肮脏隔间里,跪在地上,熟练地为牛如申服务的姿态吗? 这份依赖,能解释她从自己身体里取出那枚还在嗡鸣的振动器的、麻木的表情吗? 不能。 这番话非但没有解答你的疑惑,反而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将你原本就存在的怀疑彻底砸实。 这不再是简单的“抓住了把柄进行威胁”,这似乎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这似乎也并不奇怪,如果苏沐玥如果真的将自己和牛如申的一切真实的告诉杨静雯才奇怪了。 于是,你的女友,充当着这个谎言最真诚的传声筒。 你看着她那双清澈的、毫无杂质的眼睛,内心那块由嫉妒凝成的坚冰之上,又覆盖了一层更为彻骨的寒霜。 你松开紧握的拳头,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原来是这样,那她也挺不容易的。有你这样的朋友关心她,真好。” 温暖的烛光被餐厅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身后,户外的热浪夹杂着夏夜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晚上七点五十,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校园里的路灯投下橘黄色的光晕,在湿热的空气里模糊成一团团温柔的光斑。 你和杨静雯并肩走在通往她宿舍的那条鹅卵石小径上,两旁低矮的灌木丛里传来不知名虫豸细碎的鸣叫。 她依然亲密地挽着你的手臂,将大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你身上,步伐轻快。晚餐时那份夏威夷披萨的甜味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 “今天吃得好饱啊,那家店真不错,下次我们再试试他们家的焗饭吧?” “好,只要你喜欢。” “那你下周末要陪我看新上的那个电影哦,说好了的。” “嗯,说好了的。” 对话一如既往地轻松、日常。 你感觉着手臂上传来的、属于她的体温和身体柔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她洗发水淡淡的青苹果香气。 一切都和过去三百多个日夜没有任何区别。 很快,你们走到了那栋女生宿舍楼下。 门口那棵巨大的香樟树在夜风中摇晃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断有穿着睡衣拖鞋的女生进进出出。 宿管阿姨坐在门口的值班室里,透过玻璃窗看着门外的你们。 你在宿舍楼门禁前停下脚步。她也松开你的手臂,转过身来面对着你。 “那我上去啦。” “嗯。” 你抬起手,非常自然地帮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贴在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你的指腹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 “早点休息,别熬夜赶稿了。” “知道啦,你也是。晚安。”她仰起头,对你展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甜美的笑容。 “晚安。” 她转身,身影轻快地跑上台阶,刷卡,推开玻璃门。那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在门彻底关上前,最后闪动了一下,随后消失在楼道昏黄的灯光里。 你维持着那个站立的姿势,在原地停留了大概十秒钟。 脸上用来维持温柔笑意的肌肉松弛下来,恢复到一种没有任何起伏的、中性的平静状态。 你缓缓放下那只还停在半空中的手。 你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步伐的节奏,不再是刚才配合着她的那种散漫悠闲。 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目标明确。 路灯将你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又随着你的前进慢慢缩短。 你独自走在校园这条最熟悉的小径上,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冷静运转着。 杨静雯晚餐时说的那番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在你的脑海里反复回放、分析、解构。 那套完美到虚假的“官方说辞”,彻底粉碎了你从外围绕道的任何幻想。 她们构成了一个攻守同盟,杨静雯就是那道最无懈可击的防火墙,因为她本身就是谎言的一部分,一个真诚地相信着谎言的传声筒。 去质问她,去询问她的室友,甚至去打探苏沐玥身边的任何人,最终得到的都只会是这个被精心编织和加固过的故事版本。 这条路,已经彻底堵死了。 夜色渐深,你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走到了中心湖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湖面上反射着对岸图书馆的点点灯光,蛙鸣声此起彼伏。 一股潮湿的凉风吹来,让你因愤怒和算计而发热的大脑稍微冷却了一些。 所有线索、所有证据,那段隐藏着杨静雯手链的关键视频,那个承载着一切罪恶的硬盘……它们不可能被牛如申随身携带。 那个人的谨慎程度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他一定会把这些最原始、最核心的“作品”,收藏在一个他认为最安全、最私密的地方。 一个脱离于校园这个公共区域之外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他的家。那个为了方便,或者为了隐藏什么,而租在校外的单身公寓。 “嗡嗡嗡”,你的手机在你口袋中颤抖了几下。 那是潘多拉真正的盒子。你必须进去,亲手打开它。 问题是,盒子在哪里? 直接去问辅导员? 你立刻否决了这个最直接、也最愚蠢的想法。直接去询问很有可能直接暴露,但也许,你可以借着送其他档案资料的契机顺手翻阅。 随后,你打开了与妹妹江映雪的聊天界面。 “小雪,有什么事情吗?” …… *视角切换:牛如申* 与此同时,距离大学城三公里外的一栋高层住宅楼的17层。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公寓的门被打开。 一室的黑暗。 牛如申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 他没有开客厅的主灯,而是摁下了玄关墙壁上的一个开关。 几道隐藏在天花板吊顶和墙壁凹槽里的LED灯带缓缓亮起,发出柔和而均匀的白光,勾勒出整个房间冷峻而清晰的线条。 这是一个极简风格的开间。 一张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单人床靠墙放着,床单是纯灰色的,叠得像豆腐块。 床对面是一整面墙的白色定制柜,柜门上没有任何把手,通过按压式开关开启。 一张巨大的、桌面除了笔记本电脑和外接显示器外空无一物的黑色书桌摆在落地窗前。 整个房间里找不到一张照片,一盆绿植,一件私人物品。 地面是浅灰色的自流平水泥,干净得能反射出灯带的光芒。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是一个精密仪器的陈列室。 他将那个黑色的双肩电脑包放在书桌上,从中取出银色的笔记本电脑,熟练地接上外接显示器的电源和信号线。 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镇的可口可乐,拉开拉环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白色的气泡涌了上来。 他舒适地陷进那把价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里。 电脑已经开机,巨大的4K显示器上,桌面是一个纯黑色的背景,没有任何图标,只有一个小小的回收站。 他按下了一串复杂的快捷键,一个伪装成系统日志的程序窗口弹了出来,在输入了另一串长达三十二位的密码之后,桌面上才浮现出一个名为“作品陈列室”的虚拟磁盘。 他双击磁盘,文件夹以代号整齐排列:【Project_Aprodite】、【Project_Persephone】……他点开了最新建立的那个文件夹,【Project_Artemis】。 里面的文件列表很简单。 【Artemis-A-20230913-C01.mp4】 这就是下午在那个肮脏的、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男厕隔间里拍摄的原始素材。 他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先启动了一个专业的视频编辑软件。软件界面加载出来后,他将视频文件拖了进去。按下空格键。 显示器上,画面开始播放。是那个仰视的、被鱼眼镜头畸变过的狭小空间。光线昏暗,画质却异常清晰。 “啧,环境光还是太差,噪点有点多了。”他喝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自言自语地点评着,“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才更有种纪实的美感。” 他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间快速地移动,对视频进行调色和降噪处理。 然后,他启用了一个动态追踪插件,精准地框选出视频中暴露隐私的关键部位。 软件自动为这些区域复上了一层平滑而自然的动态高斯模糊。 他专注地处理着每一帧画面,脸上带着一种艺术家在打磨自己最心爱作品时才会有的、沉醉与挑剔混合的表情。 “这个迎合的动作,幅度还是有点生硬。” *看来下一次,指令需要再细化一些。要让她理解到,机械的服从和带有‘感情’的表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层次。* “巴别塔之风,‘昨晚在艺术馆看到了罗丹的《吻》,你深受感动,渴望在极致的爱意中奉献自己。’”他对着屏幕,轻声念出了一段话,像是在为下次的创作构思脚本。 “嗯…这个不错,下次就用这个。” 最终,所有处理完毕。 他将这个精修过的版本导出,文件被郑重地命名为【Ar.-B-230913-P01_AfternoonOffering.mp4】。 他将这个成品拖入了一个加密的压缩包内,永久封存。 做完这一切,他伸了个懒腰,身体靠在椅背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车流如同金色的河流,无声地涌动。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显示器,看向窗外的夜景,脸上露出了一个全然满足的微笑。 一切,尽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