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一楼大厅里,乒乒乓乓的筷子、勺子、碗碰撞的声音。做早餐的窗口里白色雾气正袅袅升起。  于清圆和成明的桌上摆了很多吃的,足够四个人的量。他们的邻桌,一个穿皱巴巴的黑呢子大衣的胖男人正狠吞虎咽地吃着一碗饺子。  这吃相和成明相比,倒把后者称得奇怪的赏心悦目。  其实成明的毫不斯文的吃相比胖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他长得太好,同一个喝汤舔调羹的动作,他做起来,硬是没有丝毫令人厌恶的感觉。  所以说奇怪。  于清圆不觉嗤地笑了一下。  谁知成明立刻从碗里抬头:“你笑什么?”  于清圆一手托着腮,宠溺地看着他摇摇头:“多吃点儿。”  成明看着于清圆,仰头将最后一口粥咕噜地喝下去,啪地重重放下碗。  桌上还有一笼小包子、一碗粉。  “怎么不吃了?”  “吃饱了!”他说着用袖子擦嘴站起来.  正巧隔壁桌的胖男人也吃完了,大概赶得很,撞到了成明,但显然不以为意。  门外一片白色的天地中,那黑色的肥胖身子突然向前倾倒,随即杀猪般的嚎叫响荡在整个一楼大厅。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里。  成明一只脚踩在胖子的背上,脸上有种残酷的玩味:“撞到人不说对不起的吗?”  胖子疼得满头大汗:“对、对……”  咔嚓!  成明又一脚狠狠地踩在胖子的手腕上。  “啊——”  手腕弯成不正常的角度,成明的黑色皮鞋踩在它上面。  于清圆这才恍过来,霍地站起拉住成明的手。  他本想把成明拽下来,没想到一拽之下,对方竟然纹丝不动,不得不皱着眉头说:“快放开。”  成明连身都没转过来,脚还狠狠地在胖子的手腕上转了个圈。  “啊啊啊——”胖子尖叫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快放开人家!成明!”  于清圆怎么拉也拉不动,急了,竟侧掌朝成明的手臂劈下去。  怎么说是世家后代,于清圆从小该受的武功训练还是有的。  成明突然抬手,五指鹰样地弓起,扣住于清圆,将他压在地上。  咣咣当当——  他们这一桌子的筷子勺子碗全部被撞到了地下,白胖胖的包子滚啊滚,滚到一个服务人员的脚边。那只黑色绣红花的小脚迅速地缩了缩。  成明压着于清圆,前额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光线,将上半边脸埋在黑暗里。  他的一只手压着于清圆的手,另一只手捏着于清圆的脖子。  五根纤长细腻的指头深深地扣进肉里,血液迅速在指间堆积,脖颈处的皮肤变得通红。  “咯吱、咯吱。”  于清圆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剩下的一只手用力地捶着成明的手臂。  成明夸张地笑出来,嘴角快要咧到腮处,粉红的舌头伸在外面,上翘着缓缓舔过嘴唇。  咔嚓!  “放开大少爷!”  一柄黑色手枪对准了成明的后脑。  这个疯狂的血一样的怪物慢慢地收回了舌头,手保持着鹰爪的形状,离开了于清圆的脖子,站起身。  “咳咳咳……”短时间内受凉与被掐让于清圆咳得停不下来,弓起了身体,一只手捂着嘴,好半天才慢慢地爬起来。  “你……咳……干什么?”  成明仍然笑着,像疯子一样的笑容仿佛凝固在他脸上。他两只手平举,却完全没有束手就擒的挫败。  于清圆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拿着枪的保镖,叹了口气坐下来:“放开他。”  后面的枪迟顿了一下,收了回去。  成明哼了一声,斜睨着于清圆:“不杀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于清圆看也没看成明一眼,蹲下身检查胖男人的伤:“没事吧?”  胖子面无人色:“呜呜——”  于清圆看向服务台,那里一群女服务员顿时不约而同地往墙角缩,彼此挨得更紧。  “请打电话叫急救车。”于清圆温和地笑了一下,“还有,也别告诉任何人刚刚发生的事。”他顿了一顿,还是加上一句,“不然会发生什么事,连我也不能保证。”  一群人黑色的头顶齐齐地点了点,像一阵黑压压的浪。  于清圆抚了抚被折腾得皱了的棉衣,起身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竟转过身来笑道:“成明,你不是说有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吗?快带路吧!”  台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很滑,于清圆下台阶时就走得很慢。棕色的帆布皮鞋踩出一个个黑色的脚印。  突然“哧——”地一声,地上划出好长一条黑色的印子,于清圆差点被身后的人扳倒了,斜着身子回过头来,就看到成明的一张珠玉似的脸尽是恼怒:“为什么不杀我?”  于清圆倒轻轻地笑了一下,收脚站直了,望着天边刚升起的一抹橙色:“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个弟弟吧?”  他说话时吐出白色雾气,然后似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团浓重的白气像绵花一样在空中很久才散开,“他也打我。不像你这么大庭广众,他每次都敲敲地打,打得又疼。所以曾经我恨死了,试过整整两年没有理他。”  他低下头,苦笑:“我真笨,后来再看到他,他……”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不得不吸了一口气,重新说:“后来我知道原因,我很后悔,没有来得及对他好……”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别人。都是被伤害狠了,所以才要伤害别人。”  他抬起头,注视着成明的眼睛非常平静:“所以,成明,我知道刚刚你伤害我,只是因为被触到了某根弦,让你想起了某些沉痛的过往。你并不是真的想伤害我。再说,我这样一个人,有谁能够伤害我呢?能够害我的,都被他们杀死了。你这样在我身边,我也实在要谢谢你。”  “哈哈,说了这么多,”他挠了挠头发,“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不过就是边缘人和边缘人的了解,他们却都不知晓是为什么。但内心的碰撞,那宛如千年寒冰裂开的一条缝里,渐渐地有鲜红的熔岩流了出来。只是这样热,热到会焚毁一切事物。  远处的橙红逐渐变亮再变亮,亮到让人无法直视,亮到就算人不看,也要避开它,眯起眼睛。  成明站在一棵绿色的雪松下,看着前方仿佛融在了橙光里的米白色人影,牙齿咬得嗞嗞作响。  他拿出右边衣袋中的瑞士军刀,捋起了左手臂的袖子。在白得如瓷器一般的手臂内侧,狠狠地深深地自腕到肘划了一条口子。  那刀峰极薄,薄得近乎透明,以至割下去,竟没有血涌出来,只看得见那伤口如一条淡淡的粉红的细线,在青白的手臂上特别靡艳夺目。  他高挑着眉,瞳孔收缩着,当最后划完收起刀时,呵呵地笑了出来,最后终至哈哈大笑。  一阵风吹过来,绿色的松枝“沙沙沙”地轻轻摇晃着,洒下来纷纷的细碎的白雪沫,落在他的脸上,落进他张开的嘴里,还没有抵达唇舌,已经溶化了,形成一颗小小的水珠,晶莹地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