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怪的小孩儿。  大约四岁,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跷着小圆屁 股。  是谁?  于清圆走过去:“喂!”  那是一个黑色地板的旋转楼梯上,小孩转过头来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右手拿着一块大抹布。  他的面前,一碗白米粥洒得地上到处都是,青白瓷的碗碎成两大片,像两个弯月亮各挂一边。  于清圆感觉自己平静的心情变得有些不痛快,蹲下身,十分揶揄地说:“打翻粥了啊?姚姨会打你的喔!”  没想到小孩竟没被吓到,更没有请他帮忙,反而很冷静地转过头,用小手抓紧抹布用力地揩试着。  抹布太大了,常常擦着擦着歪到一边。粥汁被擦得到处都是,差不多整个旋转楼梯的转角都被乳白色涂满了。  咚!咚!咚!  高跟鞋踩着木质楼梯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孩加快手里的运作。因为急于弄完,大抹布一下子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  白色的毛巾团滚啊滚,掉下楼梯,一阶一阶地跳下去,撞到一双紫色的亮皮高跟鞋上。一只五个指甲都镶满水晶的手捡起了这团抹布,乳白色的粥液流到了她的手上。  她皱了皱眉,看向小孩子,又看到于清圆,气势汹汹地上楼来,把抹布一掷,顺手打了小孩一个耳光。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  小孩子半张小脸被打得偏过去,又慢慢地转回来。除了左脸上红通通的五个手指印,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啪!  啪!  耳光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死孩子,你又闯什么祸?叫你不要乱跑,你偏不听!看你还乱跑?”  小孩用短短的肉肉的小手抱住头,趴下去,四肢撑在地上。  女人弯着腰打累了,看了于清圆一眼,又用脚踢。  高跟鞋尖尖的鞋头不断地撞击着小孩的腰。  小孩一点点地往旁边挪。  “姚姨,”于清圆听见一个好像是自己的、但很稚嫩的声音说,“别打了。”  那个女人停了手,转过头来笑:“清圆,你看我这孩子就是不像你这么听话。要是他有你一半……”  于清圆走下楼梯,来到趴在地上的小孩面前。那个时候好像有阳光,脚踩在阳光里,阴影很浓:“喂,要不要去上药?”  小孩抱着头,趴在地上,动也不动。黑发盖住了耳朵,几缕拖在地上,有点长了。  “哥哥问你话呢,你到底是答一句啊?平常教你的都忘了吗?”  小孩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微愣后渐渐转为冰冷:“不用了。”  “死孩子!”姚姨说着又是一脚踢在小孩的腰上。  小孩子轻轻地皱眉,迅速地低下头。  “姚姨,别打了。带他去换衣服吧。”于清圆指着被地上的粥汁浸湿的小孩的衣袖。  “是、是,这就去。”姚夙将小孩拎起来,“听到没有,还不谢谢哥哥!”  “不用……”  “谢谢哥哥。”小孩并没有看他,很平静地说。  于清圆弯下腰去,很想看清小孩的表情,可是小孩的脸却越来越模糊,那双漆黑的大眼成了两团黑黑的墨,连着身边的景物也模糊起来。  眼前白蒙蒙一片,像笼了一团雾。  噼啪!  噼啪!  像是鞭子抽着什么东西的声音。  听到声响,于清圆在白雾中摸索着走过去,来到一个庭院:粉红色的夹竹桃正开得如火如荼,一朵连一朵地缀在枝头上。初春的天气还有些湿冷,黑色的树枝又细又疏,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中央放着假山的鹅卵石地上,一个少年被吊起,赤着上身。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道道血红的鞭痕。  他低着头,额前短短的黑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露水浸湿了,黏成一缕一缕的,挡在眼睛的前面。  打的人大约是累了,黑色的皮鞭静静地躺在灰白色的鹅卵石上。  半晌,突然像一条蛇一样嗖地打在少年的身上。  噼啪!  噼啪!  少年垂着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他的手腕被铁链吊着,手无力地垂下来。  于清圆被这残忍的一幕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过头,朝四周看了看。  没错,这是他家的庭院。  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在、干什么?”  握鞭子的人见到他,“啪”地一声扔掉鞭子,转身哭着跪下:“大少爷,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奉命行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他走近少年。  为什么这么熟悉?  这一种冷冽的气场,冰冷到绝然,让人不寒而粟的感觉,为什么这么熟悉?  你是谁?  可是他问不出来。他发觉自己一步步地走近这个少年,所要说的话都在胸膛里面,仿佛已经冲到了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胸口闷得发痛。  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响声,那少年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  额前的黑发黏在饱满的额头上,黑色眼瞳幽深以至看不出任何情绪,嘴唇苍白。  少年似乎愣了愣,开口:“哥哥。”  记忆如同潮水纷至沓来:  这是谁?  他们的过往……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  以及对这个人的仰望、惧怕、伸出手想要触摸、担心、伤心……  有如积蓄太久而终于可以爆发的火山,熔岩一喷而出:“清方!”  他吼叫着从床上竖起来,一只手笔直地伸着。  阳光像刀子一样刺进眼睛,他用另一只手挡住眼,眼前是橙红橙红的一片。  白色的窗帘正随风扬起,欢欣鼓舞。  他弓着背重重地呼吸,不断地干咽着唾沫,汗从额头缓缓地滑下来,让他眨了眨眼睛。  这个时候,门忽然“咚、咚”响起。  “谁?”  “大少爷。”管家平板的声音,可以想见他一定是弓着身体,双手交叠着放在肚子前面,“老爷要在主房内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