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会谈。 “我们来聊聊你跟女友怎么认识的好吗?” “她是明美,日本交换学生,我在一次餐点外送偶遇正在玩Cosplay的她们,她开门的瞬间我有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我想『萌』这个字就是在说她。我脱口用日文说好可爱,她也用日文回我说,说我吗?才知道她是日本人。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别看她是日本人,比台湾女生还主动,我们很快到本垒。那年她才19岁我21岁,竟说梦想成为我的妻子。” “她的爸妈知道吗?” “她爸妈知道她热爱台湾,原本就想在台湾定居,当然我们进展速度不能让他们知道,因为他们是基督教家庭。她说她家人很喜欢我,也很支持我们,她跟他们说她找到全台湾最帅的男生,对她很好,很暖很贴心,工作也很认真,她打算毕业就跟我结婚。我何德何能……。”男孩微笑但眼神却下垂。 “我是她的家人也会相信。说说她都怎么称呼你,她的长相?”女孩温柔地说。 “她有双漂亮的眼睛跟皎白的牙齿,看到我就闪闪发光,150公分喜欢靠在我身边,不管走路看电视或是聊天,她叫我海君(みくん),我叫她あけみ(明美)。” “海君(みくん),好可爱的称呼。”像诗一样的女孩,童话般的爱情令人羡慕。那时候的我,还在啃着庞大的医学共笔啊。女孩心想。 “啊对,我有她的录影,要看吗?”女孩接过。 “用耳机吧,我不敢听。”男孩说,转身回避。 女孩点开,是明美甜美的笑容,她边唱边跳的是王心凌的歌“honey”,这首当年大学最红的歌,很认真地,录下这段影片,给最爱的海君。 女孩深受感动,快速擦掉眼泪,对着背对着她的男孩说:“每个人的一生不尽相同,如果生命注定在21岁消逝,最后几年有你的陪伴,你怎敢说你后悔遇见她?” 男孩低下头不语。 “谢谢你陪我聊她,她真的活过。” “她是,她爱过,她在我们心中。下次我会准备椅子,你可以假装她坐在椅子上,对她说出心里的话吗?” “我尽量。” 第五次会谈。 “换你交换秘密了吧?你的电话,你住哪,喜欢什么东西?单身吗?干嘛当精神科医生?有兄弟姊妹吗?爸妈呢?”最后一次会谈男孩竟然反常先提问。 “喜欢甜点跟可爱的东西。” “女生怎么都一样。” “我喜欢泰迪熊。” “喔喔。” “选精神科某种程度希望可以自我疗愈。” “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 “我曾经有哥哥,但他在我二岁的时候从阳台摔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世界变了,爸妈很常吵架,我失去最爱护我的哥哥,最好的玩伴。我觉得要是我当时有在房间跟他玩,没有黏着我妈妈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这完全不是你的错吧,你当时只是一个孩子!” “是我妈妈说的。我后来才想通,她失去儿子一定也很痛苦,只能找一个代罪羔羊不然自己会活不下去,我只是刚好在她身边而已。” “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妈……。” “现在我们划清界线,不常见面但每次见面都尽量保持愉快,偶尔通电话但不会影响我的心情。妈妈需要什么喜欢什么我都会给她。因为没有她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没有她的鞭策我现在还不了就学贷款跟房贷。” “我真是汗颜,我现在还是让妈妈担心的儿子……。” “你能这样想就代表已经不是了!事情发生后爸爸就很少回家,终于等到有次他可以好好地陪我玩,还送我礼物,那也是最后一次。他外遇跟妈妈摊牌,他们离婚,我跟着妈妈。妈妈从此希望我可以为她争一口气,我也想所以我很努力,她却看到我的不足,总是拿我跟不在的哥哥比较,有一段时间我好恨我哥,我渐渐失去感觉,这样比较不会痛,上了国中越来越内向,上了高中可能升学压力大对外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那你不就没朋友?” “妈妈觉得毕业纪念册太贵,所以我没有任何同学的电话,我的朋友都是大学之后才认识的,但不多,因为我空档时间都在当家教赚取生活费与房租,可能是家教要一直讲话的关系,上了大学选择性缄默症的症状好很多,只限于特定场合,经过心理治疗现在可以正常开口说话。”女孩礼貌地笑了笑。 “其实你口才很好真的!那下次约你,我可以当你第一个高中时期的朋友吧?” “谢谢你。顺便一提我单身。” “好。感觉你的人生从小就曲折,我的前半段人生除了一点皮肉伤的痛,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快乐,不管我考什么成绩,我妈依然爱我,我妈说只要我会吃饭会呼吸就好。她是对的,因为没有呼吸就没希望了。” “我们都需要不求回报的爱……。那要开始了吗?” 男孩闭着眼睛,坐着想像あけみ(明美)在空椅子上。 “あけみ(明美)对不起。”男孩留下泪,那样安静那样隐密。 “我没能好好照顾你,你的父母很好,没有人责备我,他们甚至安慰我说未来我们会在天家相遇,我好自责,好想赶快去见你,可是我也想过如果太早,你会生气吗?我甚至不是虔诚的基督徒,上帝会让我见你吗?” 男孩继续留着泪,女孩不敢看他表情,听着听着她的双脚感到不安,她知道自己很想很想换椅子,于是她坐到あけみ(明美)的那张椅子,面对着闭眼男孩。 问自己:我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不在专业范围。 我在工作吗? 不我不是! 女孩伸出双手托着男孩的手许久。 “海君,你知道我最希望的是什么吗?” 女孩居然用自己不熟悉的声音脱口而出,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好好活下去,像我们之前一样……。” 男孩开始大哭,女孩也大哭,男孩拥抱她。 我想问你的上帝,天下之大为何没有你的藏身处!男孩在心中激动地呐喊。 海君、しっかり生きてください。(海君,请好好活着。)这句话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回荡在他脑海里。 情绪缓和后男孩突然说:“我跟あけみ(明美)都是脱衣服抱抱的。” 女孩马上推开他说:“五次咨商结束,后会有期。” “谢谢你陪我演一场戏。” 女孩微笑说:“这不是戏,情感是真的,泪水也是真的。” “原来是灵魂附体,你们好神喔!” “时间差不多了,这间待会要开会用。”女孩突然打开房门,有个人在门外差点跌进来。 “学长,你在偷听!” “我只是有听到一点声音,过来关心一下。” “你靠在门边当然会听到声音啊!共同工作者的隐私呢?”女孩有点责备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男孩忙着打圆场。 “砸自己招牌……。”女孩仍生气着。 “那我先离开了,谢谢你们。男孩朝女孩与心理师学长微微鞠躬,便离去。” “看来,不是普通的喜欢喔!”学长意味深长地说。女孩闷不作声。 “不只是个案,治疗师也是会对个案移情的,尤其是熟悉的人。”学长认真地看着女孩说。 “我知道不应该把自己的感情加进去搅和。” “没事啦,你说过只是聊天,我比较担心你们在我咨询室殉情。”学长开玩笑地说。 “对不起,砸你招牌的人是我……。” “以朋友的角度,说不定还满对症下药的。” “那你之前有对我移情吗?” “没有,单纯因为你是女的。”学长调皮地笑了笑。 女孩在日记写下,今天是感人的一天,面对离别有点感伤,下次见面不知何时,但是人一生就是提起再放下,有矛盾有犹豫,才能继续往前走,谢谢你与你。 明天有医院联谊,加油! 我也好希望,有个人可以像你爱她那样地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