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遥心头猛地一紧。 他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她。 可紧接着,原本笼罩着她的男人却倏然起身。 她忍不住微微仰着头,视线有些怔忡地追随着他。 邢昊苍就站在她面前,修长的身形几乎遮蔽了全部光线,周身却意外地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他倾身,朝她伸出了手。 手掌宽厚而修长,骨节分明却不嶙峋,蕴含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林知遥目光无法从他掌心移开。 几乎是下意识,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搭了上去。 下一秒,他猛地一拽,她整个人失去平衡,跌进他宽阔的胸膛。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耳畔传来他低沉的轻笑,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她指尖微动,刚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扣住手腕,牢牢禁锢在他滚烫的掌心里。 邢昊苍就这样攥着她,在无数好奇与打探的目光中,径直带离了办公区。 门口,一辆漆黑的宾利添越早已静候多时。 车身碾过城市的光影,最终驶入青城远近闻名的文化创意园。 目的地,是林知遥从未踏足过的场所——鸿胜拳馆。 当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时,一股混杂着汗液、陈旧皮革与浓重铁锈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她仿佛踏进了一头蛰伏钢铁巨兽的咽喉深处。 侧墙上一整排冠军照蒙着厚厚的灰尘,照片里的年轻男人高举金腰带,笑容意气风发。 可褪色的烫金字已经模糊不清——冯程,全国自由搏击三连冠。 下方的陈列柜玻璃碎裂,奖杯东倒西歪,蛛网尘絮堆积其上。 显然,这里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 林知遥的目光扫过东倒西歪的沙袋,其中一只牛皮裂开狰狞的口子,暗红色的填充物裸露在外,像干涸的血迹。 就在她转过器械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五米外的深蹲架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手腕被锃亮的手铐死死锁在粗粝的安全杠上,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阿砚——!” 林知遥的声音撕裂了死寂,她几乎是扑过去的。 谢砚头颅低垂,凌乱发丝遮住了大半张惨白的脸,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近于无,只有沾着污渍的睫毛在昏暗光线下偶尔细微地颤动一下,分不清是昏迷还是沉睡。 “他……”林知遥嘴唇发白,声音发颤。 角落里,一直倚在倒伏沙袋上的陈霄,弹了弹烟灰,淡声道:“他没事,就是连着熬了几天大夜,睡着了。” 听到动静,谢砚眉宇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紧接着,那沉重的眼帘艰难地撑开一道缝隙,浑浊的视线在虚空中茫然游移,最终缓缓聚焦。 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蓄满泪水的眼睛。 “……遥遥?”嘶哑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仿佛眼前的人影是濒死时产生的幻觉,一碰即碎。 林知遥的嘴角在瞬间扬起,可泪水却不受控地滚落。 重逢的画面温馨得让人不忍打破,连飘浮的尘埃都仿佛在光里温柔地静止了。 陈霄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的老板。 那一瞥,让他夹烟的手指骤然顿住。 邢昊苍就伫立在那里,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勾勒出他惯有的倨傲挺拔。可这完美的表象之下,是紧绷到极致的风暴。 他侧脸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牙关紧咬的肌肉在昏暗中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整个废弃的拳馆里,他散发出的压迫感,比中央那座冰冷的八角铁笼更令人窒息。 林知遥抬手,指尖用力抹去脸上的湿痕。 她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那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 随着她一步步缩短距离,陈霄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 在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凝固的寒冰风暴中心,似乎因为她无畏的靠近,悄然渗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温暖。 “什么时候放了他?”林知遥的声音在空旷中异常清晰,没有丝毫颤抖,迎着他深沉的目光。 沉默片刻,邢昊苍薄唇才缓缓掀开:“你走的时候。” 林知遥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一丝。 至少,这冰冷的承诺斩断了无休止的谈判拉锯。 她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清晰地吐出要求:“让我和他单独说说话,就五分钟。” 然而,眼前的男人只是薄唇紧抿成一道冷酷的直线,再无言语。 他答应带她来见谢砚,可不打算看他们上演劫后温存、互诉衷肠的戏码。 纤细的手指,带着试探般的轻颤,触碰到了他西装的衣角。 力道很轻,只是捻住了那挺括布料的一个微小褶皱,然后,向下,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极其轻微地拉扯了一下。 那微小的拉扯,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穿透了他层层的防御,精准地缠绕住他心底最深处。 林知遥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是方才谈判时的清冷,而是被刻意放软、揉进了从未有过的、带着水汽的绵软。 “就五分钟。” 那尾音透着生涩又固执的撒娇。 这陌生的语调,如同投入沉寂心湖的石子。 邢昊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座由寒冰与钢铁构筑的堤坝,轰然坍塌了一角。 他指腹拭过她脸颊上残留的湿意,转身时外衣下摆划出凌厉的弧度。 陈霄目光在那道背影上停留半秒,随即大步上前。 金属手铐在谢砚腕间发出“咔嗒”轻响,而就在锁扣弹开的刹那,十余名黑衣手下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至拳馆门口的走廊两侧。 正午的太阳像熔化的金箔,灼烧着拳馆斑驳的铁皮招牌。 邢昊苍抬头时,光线在眉骨投下锋利的阴影。 那双眼睛深得骇人,连最炽烈的阳光都在触及他的瞬间溃散,仿佛被无形的寒意逼退。 “苍哥,来一根?” 陈霄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侧,指节在万宝路烟盒上随意一叩,一支雪白的烟支便精准地跳了出来。 他当然知道邢昊苍不碰这个。 ——那是平常。 此刻男人伸手的动作快得带起风声,接过烟时,陈霄看清了他虎口处暴起的青筋。 打火机“嚓”地窜起了一簇幽蓝的火苗,烟丝燃烧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模糊了邢昊苍冷峻的轮廓。 陈霄字斟句酌:“按照你的吩咐,弟兄们连他一根手指都没碰。” “那些伤口……”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都是谢砚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话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谢砚是块硬骨头。 换作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崩溃求饶了。 烟雾缭绕中,邢昊苍眸色更深了。 “走之前,找人帮他处理一下。”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 留了疤的话,她又该算在他头上。 “明白。”陈霄想了想,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就这样放走他?万一他又去报警……” 虽说他们在警局有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传过来,但事情闹大了终究不好收场。最近上头查得紧,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 邢昊苍深深吸了一口烟,火星在烟头明灭,映得他眼底忽明忽暗。 他缓缓吐出烟圈,声音裹着危险的平静:“他不会。” 烟雾散去时,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仿佛洞悉一切。 光线从破败高窗斜射进来,勉强照亮穹顶下漂浮的微尘。 空旷的废弃拳馆里,只有林知遥和谢砚两人。 她甩手,将那副沉重的手铐丢到一旁。 金属落地的声响中,林知遥的目光落在了谢砚脱铐的手腕上。 昏暗光线下,那手腕上的痕迹却如烙铁般灼入她的眼底。 原本结实的手腕皮肤已被深磨破开,几道新鲜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凝结暗红血痂,显是剧烈挣扎撕扯所致。 更刺目的是其下盘踞的、颜色更深的陈旧疤痕,如同丑陋藤蔓。 新旧伤痕交织,在他苍白皮肤上构成一幅残酷图画。 在她的注视下,谢砚手腕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仿佛想藏起那不堪的伤痕,又似久缚后麻木肌肉的本能反应。 他苍白的嘴唇翕动,第一句话是:“是他吗?” 林知遥愕然抬眸。 她明明没有出声,可谢砚就是知道,她已经听懂了这没头没脑的问题。 谢砚紧盯着她,又问:“你喜欢的人——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