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海上的势力五花八门,虽然以宗门为主,但不乏青月阁这般另类的大势力。 比起宗门,璇玑宫就更像一个庞大的组织,尽管宫主等高层仍待在他们在寒原的起源之地,但宫中的主力近些年都位于碧歌,共同扩大璇玑宫势力范围的同时,也在谋求着各自的发展。 碧歌东北一处,有一座得名“云霓”的庞大仙岛。 不知从何时起,云霓岛成了妖兽聚集之地,随时间流逝甚至还诞生了几头妖王,岛上群兽纵横,令寻常修仙者们不敢靠近。 直到璇玑宫众来到碧歌,他们花了短短数月时间,便将那盘踞岛上至少百年的兽群屠戮殆尽,而后又在岛屿上空建造了一座浮空宫殿,命名为玄琼宝殿。 经年历月,玄琼宝殿扩建数次,已然成了璇玑宫在碧歌最大的据点,甚至还在周围建造了分别由七大星阁掌握的别殿。 青尘没有接受璇玑宫的宴请,在玄琼宝殿内外出入无阻,探索着璇玑宫的秘密。 一般来说,哪怕她是东皇仙门的千金,如璇玑宫这等势力也不能随意便对她尽数开放,无关友好或忌惮,而是此事事关尊严。 璇玑宫这般大方,摆明了是特意展示给她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也正如他们所展示的那般,青尘没有在璇玑宫中寻到任何可疑之处。 璇玑宫的一切都是那么光明正大,看着真是一个行在正道上,无半点腌臜的正派。 “尘儿,你已在此事上花了两年时光了。” “也差不多该放弃去做些正事了。” 玄琼宝殿外,三人立在云端。 “这难道不是正事吗!” 跟着她的羽女、嬛人对主持正义、探索真相并无兴趣,她们二人的职责只有一项——护她周全。 不过饶是如此,就她们在玄琼宝殿内所接触到的事物而言,也确无异状。 两名神通境强者也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眼见为实后的青尘不禁有些自我怀疑,她们也终于忍不住开始劝起青尘。 莫非真是自己看错他们了? 虽然嘴上还在不服输地反驳,但青尘心中也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她盯着环绕在玄琼宝殿外的七彩光晕,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那就先算了吧。” 她移开目光,想着接下去是去蓬莱还是寒原。 天霜教闭山不见人,见不到那白毛大狐狸,蓬莱……那种破地方也没什么意思啊。 一眼看出她心中的纠结,羽女说道: “上个月听说二十万里外有艘青月阁的宝船停泊在碧歌与蓬莱的边界。” “哦?那便去打听打听附近有什么新鲜事。” 青尘向前一跃,脚下云絮凝聚,化作长龙,在旭日下闪耀着金芒。 随着一声清越长吟拨开云浪,她的背影转眼消失在天边。 羽女与嬛人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二人本想让日后极大概率成为东皇领袖的青尘找机会与青月阁联络交好的。 唉,明明已是化神境了,行事怎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们希望青尘在这方面向东南的那位仙子学学。 …… 秋日胜春朝在别的地方只是一种心态,但在青莲仙门却是一种客观现状。 当然也不是说青莲仙门的秋色比春色更美,只是与外界对比,那碧色盎然,四季长青的景象实在一绝。 古木参天,灵兽悠然。鹰鹤掠于深林,麋鹿漫步溪边。 灵雾融入雨云,不时散落山间,在阳光下闪烁着翡翠色的光芒。 十来道身影兴致勃勃地陆续行过溪畔,一名刚从外头归来的男子见着这一幕,问起身旁的师弟: “他们是要去向何处?” “师兄还不知道吧,妙洛师姐昨日归来,此刻正在枕霞峰听竹涧与太华真宗的道君谈佛论道呢。” “这等大事也不早说!” 男子眉眼一凝,转身便要加入人群。 他的师弟见状疑惑道:“师兄也不曾理会道佛,便是旁听了又有何用?” “万法归一,万道同宗,怎么无用?”男子悠悠笑道,“况且就算听不懂也有益处。” “有何益处?” “那可是妙洛师姐,光是看着都叫人身心愉悦!” 两人谈笑着便要越过溪水并入人群,这时,一道不起眼的身影从反方向走来,与二人擦肩而过。 “师兄,刚才那是……?” 男子回头瞥了一眼。 “前些年被常仇师叔带回悬练山的那个吧。” …… 午后。 翻涌如浪的云海如天河倾泻,落入下方的青翠。 悬练山顶洞府外的一棵巨树根下,背光面的阴影中忽然亮起两颗拳头大小的幽光。 一名容貌朴素的男子来到山顶,不急不缓地走进洞府。 阴影中的幽光消失,一声哈欠随之响起。 男子在里头待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下山去了。 又过片刻,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走出洞府,捧着一堆仙果来到树根下。 树根下的阴影一淡,便见一头黑如浓墨的巨大黑豹起身走了出来。 女子是常仇真人章多语的亲传弟子,仙名绿梅。 “最近他的问题越来越少了,而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黑豹来到她身前低下头,伸出肉粉粉的舌头,灵巧将她抱在怀中的仙果卷回口中,缓缓咀嚼品尝。 “师尊什么都不说,但我都觉得有问题了,师尊肯定早就发现了。” “呱唧呱唧——” “我早就说过了,像他那样昼夜修行从不休息是欲速不达,修行修行,那怎么能不修心呢?” “吧唧吧唧——” “他也跟个闷葫芦似的,整日一个人待着,问他也什么都不说。” “吭哧吭哧——” “他要是误入歧途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先别吃了!” 真是无礼,怎么说我也算是你长辈吧,黑豹默默想着。 眼看绿梅双眉渐竖,腮帮鼓起,越来越生气,它终于开口道: “那你要怎么办?我一口咬死他?” 绿梅闻言恨恨咬牙,双手一松,怀中的仙果落在地上,如珍珠般四散滚开。 黑豹也不生气,低头趴在地上继续咔哧咔哧起来。 “你该专心修行。看看妙洛,她比你晚入元婴数年,却早你一步入了化神。” “那可是妙洛师姐,拿我跟她比!?” “当然要拿好的比,跟比自己差的比还能好得了?” 黑豹说着,抬起一只眸子,宛如一丛幽幽的鬼火: “他就要是要跟好的比,才会急。急,才会步入歧途。而他之所以急,是因为仇恨——唯独这一点是旁人劝不动,只能自己看开或者克制的。” …… 天边垂落一道虹桥,横跨三山,落于悬练峰的山腰。 一座茅屋紧挨着一处悬崖旁的石壁,周围被搭理得极好,满是繁花翠叶。 余言闭目端坐屋中,身边放着一支从指环里取出的纤细毛笔,锋毫洁白亮丽,宛如鹤羽。 拜入青莲仙门已经过了两三年了,尽管修习了青莲仙门的功法,可他的境界还是没有半点提升。 这样下去,何日才能帮严默君报仇呢? 静谧之中,他缓缓睁开眼,将毛笔握在手里,笔锋由白转暗,很快便漆黑无比,如染浓墨。 这当然不是墨水。 是魔气。 是严默君死后的无主魔气。 对于一般修行之人来说,没有功法的帮助是不可能吸收得了魔气的。 严默君并没有给余言留下魔修功法,更何况这么一点魔气就算吸收了也没有用。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 比如,或许可能可以依靠它寻找到别的魔修。 余言静静盯着墨笔。 小小的庐屋宛如被雪崩淹没般,寂静无声。 …… 晴空碧日下,奔腾的海花渐红。 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巨鲨浮上水面。 水面下,几道夺走了它的肝脏的黑影不断下潜,逐渐进入深海。 尽管日光难以抵达,可深海中却不一定总是幽暗的。 一道道蓝光吸引着周围的无眼鱿鱼,而鱿鱼的存在则引来了几头尚未饱腹的黑影。 它们瞄准巨大的鱿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扑来,两者间的距离极速缩短,此刻鱿鱼再想逃离已然晚矣! 忽然,一道巨大的剑气掠过鱿鱼劈向黑影,伴随一声凄惨的哀鸣,凶残的鲸兽化作两半,挣扎几下,无力地落入海底。 那几头鱿鱼见状,熟练地向海底游去,其中一头最小的自断了一根纤细腕足的尾部末端大约一两寸长,半寸粗细的部分。 腕足在海水中浮动片刻,向那些荧荧闪烁的蓝光飞去,忽然穿过了什么屏障似的东西,淡淡的波纹扩散开去,一瞬间,一抹范围巨大的黯淡光芒将一座巍峨的海底龙宫照亮了片刻。 那腕足飞入宫殿,落在了一名背着与身高不符的巨剑的年轻少年手中。 少年叼着腕足,懒洋洋地来到一座殿前,大喊道: “师兄,师父找你——!” “师兄,师父找你——!” “师兄——师兄——!” 如此重复数遍,从殿中窜出来一个壮硕英朗、披头散发的魁梧男子。 “听到了听到了,别叫魂了。” 郑怀恩看着这名被自己半哄半骗地带回来的师弟,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身形一闪,来到龙宫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前。 “师父,怀恩来了。” 房门打开,一面巴掌大小的玉璧飘向了郑怀恩。 郑怀恩伸手接过,那玉璧表面温润,内里却似乎藏了一抹寒意。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房中响起: “蓬莱东南,碧歌与天辰的交界处,将有一座上古仙府问世。” 郑怀恩皱眉道:“师父,我们已经沦落到要去争那些破铜烂铁了吗?” “放屁!” 房中的声音顿时一变,变得急躁焦怒起来。 “我又不是要你去抢仙府,而且上古仙府偶尔也是有好东西的!” 郑怀恩眉头皱得更深道:“师父……不会是要我去抢人吧?” “没错!” “哈——”郑怀恩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般地摇了摇头。 “你想什么呢!这次不是要你去寻好苗子!” 断江真人在屋中骂骂咧咧道:“这一个已经够我受的了!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寻来的!” 他说的当然是方才那名懒洋洋的少年。 还不是师父你宠的,郑怀恩在心中碎碎念道。 “那师父是叫我寻谁,是男是女?” “不知道。” “那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 “师父。” “嗯?” “哪怕是飞鸿阁主找人也需要一点信息吧?” “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郑怀恩闻言看向手中的玉璧,眉头一挑,将剑识探入,随后猛地瞪大眼睛道: “师父!这是——!所以要找的人是……” “不错。” 断江真人悠悠道: “以前我们欠他们一个小人情,这次你去把人找到,带回来,就算还了。” …… 灵宿剑派。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 树影摇动,一头仙鹤盘旋空中,低头望着下方的大殿,半晌不见人出来,鸣唳几声后缓缓离去,一次振翅便是一回首。 三年之间,每隔一段时间,凌风都会像这样过来一趟,尽管只能短暂停留一下,也不能靠近,但它还是想尽可能地缓解独居殿中的飞星的孤独。 大部分的时候,飞星都会走到殿外与它招招手,示意自己没事,除非他感知到有长老的剑识落在自己身上。 三年对大部分修仙者来说不长,至少是对那些已经达到元婴境的修仙者,这点时间甚至无法让元婴境后期的玉霜摸到突破的边,化神境界对她来说仍是遥遥无期。 不过飞星并不在此列,他拥有记忆的时间总共只有两年出头,这一晃三年宛如监禁的生活于他而言分外漫长,好在他心性坚韧,除了对广刹、丹枫、玉霜三人的思念,其他倒不算难熬——偶尔情花的花雾不受控制地溢出影响到他时,依靠意志力也能强行撑住。 而且三年时间对他来说足够做很多事情。 比如他摸清了灵宿五位长老将仙识落在他身上的规律,尽管目前无法准确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他已经大概能掌握什么时候不会来——尽管他并不能理解她们为何这般在意自己,假如真的忌惮自己那按理来说不该杀了自己吗? 她们难不成有那般善良宁愿做些麻烦的监视? 总之,今日,每隔半年的初一,她们都会遣一名不同的真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而她们的仙识则不会落下。 顺便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步入了元婴境。 如今哪怕面对化神境的强者,他倚仗情花也不算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不过最终驱使他做出该做些什么了的决定的还是别的理由—— “这都三年了,你便是块木头也该发芽了吧?” “如你这般的人中龙凤,被这么些芝麻大点能耐的臭鱼困在这儿,你便甘心吗?” “哎呀呀呀,这般青壮的好男子,便自甘堕落地枯坐井底了,真是叫人……怒其不争!” “……” 情花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识海中回荡。 他能忍得了孤独,它却耐不住寂寞,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出来干扰着他,甚至还缕缕在他被花雾影响到时,刻意用些娇媚的言语刺激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他还真拿它没什么办法。 …… 三年前,浓雾中的灵宿后峰里那场激烈打斗的动静只有飞星感知到了,在他如今看来,流汐掌门便是其中一方,而另一方…… 他走出殿门,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远处的山顶。 山顶有一名女子,正闭着双目盘坐树下。 她对飞星的到来毫无察觉,直到飞星走到她身前,她感知到了光线变化,这才睁开眼睛。 两人对视一瞬,她来不及惊讶便缓缓倒下,陷入了沉睡。 飞星将她抚正背靠树干,弹指挥下一道仙气,挡住落下的雨水,而后转身离去。 浓浓的云雾如往日般缭绕包裹着灵宿的后峰,自那日起灵宿剑派内的氛围便变得冷清萧瑟,诸多真人都返回了各自的仙岛,主岛上的年轻弟子们在长老们的眼皮底下又个个严肃刻苦,偶尔出现什么动静,也只会是腾飞的剑光。 此刻他断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直接飞进去,在如鬼魅般穿过一座座大殿后,他来到了碧水殿后的后峰入口前。 此处是一片一览无余的广场,正对入口的广场对面有两排青松,一块几丈高的青石屹立在青松之间,此刻有名真人正闭目盘坐在石前。 飞星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穿过广场,确保不会让她感知到任何仙气和气息的变化。 他移动得极慢,将气息压制了到极点,完全融入进落下的雨水,过了数十息才经过了大半个广场。 然而,就在只差最后十几米的时候,一名预料外的来者恰好走来,用肉眼发现了他。 飞星转头看去,见到了一张冷厉的脸庞。 白鸢真人。 她看着飞星,眼神浮现一抹异色,脸上的冷厉难以维持般地融化了一瞬。 遭了,偏偏是她。 飞星心中一沉,暗道不妙,动作僵在了原地。 令他没想到的是,只见白鸢喉头一动,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这便是视而不见。 她的举动顿时叫飞星惊讶,没想到这凶名赫赫的母夜叉竟会放他一马。 他在心中暗道一声多谢,挪动步子窜入了后峰。 “嗯?白鸢师姐?” 几息后,青石下的真人睁开眼,看向了白鸢,发现她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师姐怎么了?” 心头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着,白鸢伸手撩过鬓角微湿的发丝。 “没、没什么……” …… 灵宿剑派的后峰不是一座峰,是一大片连绵的群山,远远看去与别处的山脉相比并无不同,可以说普通极了。 深山之中的一片野涧旁,有一座小木屋。 木屋尚新,看着似乎是几年前刚搭的,此刻屋中正坐着一名长发垂地的女子,容貌神情一如既往娴静秀丽。 几声清脆的鸟鸣在屋外响起,她站起身来,推门走出,看着门外那戴着面具的男子,说道: “此处山岩间云絮交织,还起了不小的雾气,在不用仙识的情况下在这样一大片山里寻人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何况周围禁制繁多,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我,还进来了。” 她说的一点不错,但这是对普通修仙者来说。 飞星说道:“我稍微有些不普通。” 与生俱来的强大感知能力令他迅速找到了一道仙气浓郁的气息,便径直寻了过来。 一路上他遇到了许多无人的庐屋,甚至在其中几间里看见了已经化作森然白骨的尸骸,不知究竟是过去遁入后峰修行的灵宿长老还是什么人。 对结界禁制的无视还是他前些年才突然发觉到的,明明此前在冬池山庄的夏岭宫中还做不到。 究竟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呢?明明自己没什么变化。 “是了。”流汐微笑道,“不然我岂会将你一介男子留在我派这般久呢。” “真人受伤了?”飞星看着她那有些苍白柔弱的神情,说道,“三年前,贵派的长老们宣称真人你遇着瓶颈,闭关潜修,现在看来,是她们对真人你不轨?” “潜修是真。不轨……呵……” 她的笑容有些无奈与苦涩,转身倚靠在门边,纤薄的素衣勾勒出一道曼妙的身姿。 飞星道:“真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流汐说道:“我与她们在某些观念上起了冲突,而且是我一意孤行,所以……” “理念?” 飞星不太理解,究竟是什么能让长老们一致决定与掌门反目的,而且流汐的伤势三年还未痊愈,说明双方当年打得够狠。 流汐转头盯着他,嘴唇动了动,沉默许久后,缓缓说道: “此事事关我派绝密。” 飞星说道:“我被关在风随殿独自三年。” 流汐低头道:“抱歉,委屈你了。” 飞星有些不悦,目光随之落在她那鼓起的胸前与纤细的腰间,感受到一些压抑了太久的欲望后,闭眼深吸一口气,又问道: “真人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嗯……可能至少要我突破至化神境后期吧。” “那便是少说还要二三十年?” 流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 清心殿。 在流汐遁入后峰之后,这里便成了五位长老经常来的地方。 尤其是应奚长老,她几乎一直待在这里。 此刻她正坐在左侧的首座,而流汐过去所在的上座则一直空着。 殿门打开,几名门人向她报告了一些事情,她沉默片刻,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待她们走后缓缓睁开眼。 真是麻烦。 真是顽固。 她默默想着,叹了口气。 一道气息进入殿中。 应奚闭上眼,等待片刻,却不听来人讲话,于是转头看去,微微愕然。 飞星觉得流汐对自己隐瞒了一些跟自己有关的重要的事情,但她应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不过至少他确定了流汐与长老们并不是你死我活,只是一些重要的理念冲突,既然长老们不是反叛,那至少可以谈判。 而且他手里确实还有一张令他极有底气的底牌。 尽管危急时刻可以动用情花,但一人面对五名化神境强者甚至与整个灵宿剑派决裂可不是明智之举。 应奚静静看着他,缓缓散发出一道剑识。 感受到她的剑识,其余四名长老陆续赶到殿中。 五人分别站在五个方位,宛如五把蓄势待发的利剑,只是在感知到他的境界变化后,五把利剑都不易察觉地变化了一下。 飞星神色平静地取出了一片冰凉的纯白叶片。 “这叫天云叶,是三年前我去青月阁的宝船时,受那位紫绡坊主赏识,她给予我的信物。” 他又取出一支玉如意。 “因此,她还送了我一个不俗的地品法宝,说是以后若想见她,可以径直去顶楼寻她。” 尽管这是掺杂了一部分真实信息的谎言,但实际上,只要飞星愿意出卖身体,破坏玉霜、丹枫、广刹三人对他的情感信任,他能得到的何止一个地品法宝。 应奚说道:“所以呢?” 飞星说道:“我可以帮贵派与青月阁牵线搭桥,或许能加深联系。” 五人互相对视,有几人的眼中显然流露出几丝渴望。 倘若是冬池山庄她们都有可能拒绝,但那可是青月阁。 一步登天的机会,谁能不心动呢? 应奚眯起眼睛,目光在天云叶和玉如意间来回扫动。 流汐对飞星所隐藏的秘密是只有灵宿剑派掌门才能知晓的,并没有对她们说过。 应奚对此有十余种不同方向的猜测,但都难以应证,其中一种与飞星有关,但也只是有关而已。 青月阁。 这三个字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不断勾动她的心弦。 她沉默许久,开口道: “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会将这般重要的人情用来我派身上?” 飞星说道:“贵派……玉霜真人对我有教养、再造之恩,甚至还将我领上仙途。此等大恩我无以为报,如今遇此良机,我理应报答。” 一名长老问道:“既是三年前之事,你为何现在才提?” “我方才去了贵派的后峰。” “什么?!” “你好大胆——!” “怎么可能!后峰有那般强的禁制!” 飞星说道:“是紫绡坊主还赐予我一种法宝,令我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行禁制。” 几人闻言了然,对他方才所说的又信了几分。 应奚问道:“你为何要私闯我派后峰?” 飞星道:“我去看了流汐真人。倘若诸位长老当年所为是心怀不轨的叛乱,那便是灵宿的罪人,我便要将罪行对贵派门人广而告之。不过如今我得知她与诸位长老是理念不合,且一意孤行,才闹出这档事来。” 应奚问道:“掌门师妹可与你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低沉,但飞星分明感受到她体内的剑元与仙气开始涌动。 根据飞星的回答,她可能会直接暴起动手! 飞星心神一凝,默默地调动起体内仙气,表面平静摇头道: “流汐真人说事关贵派绝密,不愿告诉我。” 应奚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飞星疑惑地看向她时,她这才平复下体内的剑元与仙气,说道: “这逍遥海上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之人不在少数。若是你是个卑鄙小人,出去后不仅不帮我们与青月阁建立联系,还会向周边其余宗门泄露我派掌门受伤未愈的消息以谋求利益,令我派受到别派的打压乃至攻伐,这该如何是好?你如何才能保证自己不是这般的卑鄙小人呢?” 飞星思考片刻,说道:“我寻不到能让诸位长老相信我的有力论据,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灵宿剑派不轨。” “为何?”应奚道,“我已说过了,背信弃义、见利忘义的小人我见得多了。” “因为……因为玉霜真人、丹枫真人、广刹真人……她们三人……都与我……都与在下有山盟之约……夫、夫妻之实。” 犹豫而干涩的声音在大殿中尴尬地回荡。 五柄利剑扭曲起来,长老们的神情各有各的精彩。 应奚的表情从惊愕到茫然,从茫然到惊愕,忽而转为愤怒,咬牙怒瞪着他。 其余人也大差不差,很快便对他充满了敌意与愤怒,只是对他方才那些话也彻底相信了。 既与灵宿最负盛名的三位剑修仙子永结同心,那他又怎可能会做出对灵宿不利的事情呢? 不过其中一名长老却是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 “好……好好好……玉霜对你有大恩,你便是这般报答的是吧?你这下流、无耻之徒!淫邪小人!真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哄骗了她们!” 云歇真人生前与她关系极好,对待玉霜她就像看自己的弟子一样,此刻她的目光宛如凌厉的剑锋般扫刮着飞星的脸面,恨不得当场给他穿几个血窟窿! 飞星低头默默不语,对这五位等同于玉霜三人长辈的长老说出这些,某种意义上也是极需勇气的。 “哎呀呀呀~这泼妇怎敢这般侮辱你?快将你这面具摘了,再让我去对付她,让她尝尝你的厉害!” 情花在他的识海中兴奋说道: “叫她不出几天就在你面前像条母狗一样摇唇摆股,放浪乞怜!” “闭嘴。如今我已入元婴境,再胡言乱语,我晚些就将你彻底炼化了!” 它咯咯笑着,毫无惧意,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恣意地戏谑他道: “哎哟哟哟~那人家可好好等着主人来垂怜人家咯~” 在被怒骂了一阵子后,几名长老都坐了下来。 应奚深呼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问道: “你想要什么?” “别把我关着,让我像以前一样就行。”飞星说道,“还有……倘若贵派能与青月阁有所关联,那周围的宗门乃至冬池山庄都定是不敢找贵派的麻烦,所以也便不需要封山闭门了吧?” 一名容貌如少女的长老冷笑道:“怎么?你是要为我派门人讨要自由?” 飞星拱手道:“此前数年,贵派诸位真人、弟子皆待我和蔼有加,如今我为她们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哼,我看她们就是对你太好了!才叫你这淫贼胆子这么大!” 少女长老气鼓鼓地说道,眼中对他的敌意却是少了几分。 几人相视一眼,统一了意见,应奚说道: “你若能成功,也未尝不可,只是你不可干扰到我派弟子修行,尤其是玉霜,你……” 限制他与玉霜她们见面的时间?还是限制他与她们行周公之礼的次数? 这种事自己都要管吗?荒唐! “总、总之你自己有些分寸。” “好。”飞星点头道。 应奚说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可以。”飞星道,“真人若还有疑虑可以多派几人跟着我,比如说……” 应奚咬牙道:“你自己一个人去!” 飞星沉默不语,想着这下自己在她们眼里是不是成了一个时刻想着祸害灵宿门人的淫兽了? “还有一点。”一名长老说道,“三年前你是什么境界?” “金丹境。” “具体。” “金丹境初期。” 几人神色一变,那少女长老眯着眼睛道: “你是说你花三年就入元婴境了?” “嗯。” 她唰一下从座上蹦起来,气极反笑道:“笑话!你以为你是魔尊啊?!” 飞星平静道:“他应该不如我吧?” 这话无论何人来说都很荒唐,哪怕是如今逍遥海第一的青风君也不敢这么说。 但面对眼前的飞星,五人都敛去了脸上的神情,只是肃然地看着他。 …… 这三年里,紫绡夫人的云海沧艎一直停泊在原地没有移动过。 宝船上金光闪烁,遍地彩霞。各种风格打扮的仙君仙子你来我往,法器宝物悬飞不断。欢声如蝉鸣嘈杂,笑语若潮涌绵长。 朱颜坊下的青铜大门前,一道妖娆的倩影正笑吟吟地迎接、送别着进出的客人。 忽然,那姣好的眉目微微一凝,锁定在一张白色的恶鬼面具上。 “红蜃姑娘。” 飞星上前拱手行礼。 “姑娘为何在这迎客?” 红蜃有些热切地走到他身旁,闻言细眉微垂,幽幽说道: “还不都是公子你……” 当初她受紫绡之命,跟着飞星寻找他的住处,却不想飞星早已察觉,特地寻了个与灵宿有段距离的零屿待了许久。 她回去后将地点报告给紫绡,可紫绡后续派人去查时哪还找得到飞星呢?于是一怒之下将红蜃逐到坊外看门去了。 飞星大概也猜到了缘由,只好装傻充愣地打着哈哈,问道: “在下此番来是为求见坊主,姑娘可有闲暇引我上去。” 嘟着唇的红蜃媚了他一眼,想着若她将飞星带上去,紫绡一高兴应该就会让她回去了。 她来到飞星身旁,侧身用半露的香肩蹭了蹭他的胳膊,笑吟吟道: “好说,公子请。” 一旁的青月阁执事看了过来,尽管红蜃平日里一副八面玲珑的模样,但他还头一回见到她待男子这般亲昵。 这是哪个大宗门的? 他看着飞星的身影,却寻不到什么特征。 大门中央的阴阳鱼迸发一阵光芒,将二人的身影吞没。 …… 廊上。 “三年不曾登船,今日见着贵船气象果然还是令人惊赞不已。” “毕竟也是代表着我们青月阁的门面,可不得好好装饰一番。” 提起青月阁,红蜃的语气也免不了多了几分自傲。 “公子可曾去过天辰?” “倒不曾有机会。不过我一直听说天辰位居九域中央,远胜别处奢豪。” “若日后公子见了东皇仙门的气派,那才知晓何为海上仙宫,天下唯尊哩!” 飞星与她闲谈几句,又问起了紫绡夫人的近况。 红蜃告诉他,这几年下来,从四面八方前来拜访紫绡夫人的客人们与日俱增,可她下楼见客的间隔却是越来越长。 “不过今晨来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此刻夫人还在接见那位呢!” “哦?”飞星眉头一挑。 对青月阁来说都能称了不得的大人物?那可得是顶尖的存在了。 “却不知是哪处宝地的大能?” “是……” 红蜃话语一滞,回头娇俏地眨了眨眼道: “公子见了便知道了。” 两人来到顶楼,几十道仙风道骨的身影聚集在那天狗屏风外头,令原本极为宽阔的厅堂都显得有些拥挤。 飞星在一众猜测他身份的目光中,跟在红蜃身后径直走向屏风,进入大堂。 也怪不得外头也挤满了人,此刻堂中的人数比他上次来时还要多了两三倍。 不过正前方却空荡荡的。 “我等此番前来并非代表宗门,坊主不必这般庄严。” “仙门贵客,不敢怠慢。小舟寒酸,望二位莫嫌。” 飞星向前望去,只见紫绡夫人端正坐在那龙宫椅上,神色端庄,贵气十足,看着就是个丰腴而威严十足的美妇,全不似他记忆中的慵懒魅惑模样。 在她面前,两名女子正端坐在左右两侧的首座。 一人长身玉肤,长发如瀑,绿衣缀羽,宛若一只清美典雅却不近烟火的仙雀。 一人窈窕柔美,貌如春花,腰间挂铃,仿佛一名好奇世俗而私自下凡的仙子。 紫绡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地与二人交谈着。 后方的宾客们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前方,好些人都没有位置只能站着,却无人发出半点声音。 “不知二位此番有何贵干?” “倒无甚要紧事,只是……” 话音未落,一旁窗外忽然传来一股仙气引发的震荡。 长风逐日,将朱颜坊外的参天巨树吹得哗哗作响。 伴随着一阵哀求似的鸣叫,一只浑身烈火的巨鸟如陨石般从上空落下! 下方七八名穿着相同华美金衣的修仙者神色惊惧地仰头看着一名缓缓落下的修长身影。 那人踏在半空中俯视着他们,英气逼人,容貌俊美,穿一身平平无奇的束身淡青衣袍,却流露出藏不住的贵气,分明是个英姿飒爽的贵公子。 上空,一扇窗户大开,三道倩影率先从朱颜坊中走出,而后又有数十人在与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情况下争先恐后地窜了出来。 下方那领头的男子无暇顾及爱宠的生死,急忙躬身行礼道: “真人!真人!在下有眼无珠,此前不知真人身份冒犯了真人,望真人高抬贵手,网开一面,饶恕在下!” “哼——宗门厉害就可以仗势欺人了吗?” 空中那人的声音酷似少年,听着有几分与身形、容貌不符的稚嫩。 底下那几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纷纷叩首求饶。 “真是抱歉。” “给坊主添麻烦了。” 紫绡微笑道:“呵呵,二位何出此言呐?惩恶扬善、锄强扶弱方不负为正道魁首呀。” 刚才那个声音有些耳熟啊,自己以前在哪听过? 仍待在朱颜坊七十一层的飞星默默想着。 是谁呢? 他不断思考,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朦胧的、看不清模样的身影。 此刻的宝船上,不论是甲板上还是半空中都站着密密麻麻的修仙者,他们围观着方才的一幕,男子们面色各异,而好些个女子则神态激动,目光如灼地看着中央的青衣身影。 飞星慢悠悠地从朱颜坊中走了出来,低头看去。 就在这时,那贵公子打扮之人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转身仰头看来。 相隔人山人海,飞星与青尘的目光落在了彼此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