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云都府。 暖阳才刚透进金色琉璃瓦,乾清宫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女帝缓步走进殿内,头戴十二旒冕,玉串从冠沿垂到眉间,隔着细密流苏,只露出一双冷淡清亮的眼。 她在御案后坐下,才摘了两串流苏,在伏案看奏章。 没多一会儿,一袭白衣的夏蝉从殿外快步而来,拢袖俯身:“陛下,安远侯奏报。” 女帝微微抬头,淡淡道:“呈上来。” “是。” 夏蝉双手将一份折子递上,垂手退到一旁。 女帝接过,指尖摩挲了下封口的印泥,才拆开细看。看着看着,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片刻后,她提笔在末尾批了几行字,搁下笔,抬手将折子递回去:“加急送去。” “遵旨。” 夏蝉接过,退步出殿。 殿里又静下来,只余炉香一丝丝往上缭绕。 女帝站起身,转身望向窗外,白日的天光照在她脸上,将那双眼映得更显冷清。 良久,她才转头,声音不高:“瑶光长公主,可还在宫里?” 侍立一旁的太监连忙俯身:“回陛下,瑶华宫来报,殿下今早便出宫了。” 女帝没言语,只轻轻点了下头。 通州驿馆内。 申时末,院子里一片静,只有廊下挂的铜铃偶尔轻响。 陆云坐在屋内,手里捏着那封从京城加急送来的批文,眉头微微皱着。 半晌,他低声自语:“半月么……” 陆云放下折子,抬手:“来人,叫周同方来。” “是!” 守在门口的小旗应声退下,不多时,周同方快步走进来,抱拳拱手道:“大人。” 陆云抬眼看他,轻声说道:“杂家先行回京。三日后,你传杂家令,解除封令,让许伯言带人回千户所。再找个小旗,扮作你离开通州。” 他顿了下,目光淡淡:“你自己去许伯言那里,让他派人暗里守河,昼夜不歇,记住,别叫人察觉。” 周同方心里虽疑惑,却没问,只低声应道:“是。” 陆云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显情绪,抬手示意退下。 片刻后,院门开了,陆云带着五名锦衣卫小旗翻身上马,队伍寂静,马蹄一声声踏在青砖上,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 通州河道总务署。 厅里光线昏暗,窗纸透进一点风,吹得案上公文微微动。 王通海站在正中,脸色不算好看,指节扣在桌沿,缓缓敲着。 对面沾着一人,身肩披旧青衣,眉骨极高,眼神阴得发冷,嗓音低哑:“如今封河,殿下交代的事,怕要耽搁了。” 王通海看他一眼,神情淡漠:“封几天而已,你急什么?” 男人笑了下,嘴角挑起一点弧度:“我不急。只是殿下的事没成,往后有些麻烦,未必有人担得起。” “你在威胁本官?” 王通海眉梢一挑,声音带着冷意。 “不敢。” 男人看着他,语气淡淡,“只是提个醒。” 王通海冷哼一声,没再看他:“哼,本官自有安排。” 两人正对峙,门口一小吏快步走进来,俯身凑到王通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通海神情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浮起一丝喜色,转过身看他:“当真?” “千真万确。” 小吏小心道,“安远侯申时末离了通州,只留周同方在驿馆。看守的人亲眼瞧见那小旗回来报信后,安远侯便动身走了。” 王通海深吸一口气,拂袖道:“知道了。去吧,继续盯着,小心些,锦衣卫不是好惹的。” “是!” 小吏退下。 男人在旁看着,目光扫过他脸上的神情,缓缓笑了:“王大人这副模样,看样子事情有转机了。” 王通海没理他,只走到桌前,提笔蘸墨,写了封信,又拿火漆封好,招手唤进一名家丁,沉声吩咐:“立刻送去京城,不许耽搁。” 家丁抱信领命退下。 男人看着他,语气淡:“看来王大人已有计较,殿下也能安心了。在下告辞。” “不送。” 王通海没抬头,只将桌上公文理得整整齐齐。 —— 第二日,京城。 朝堂气氛又一次变得沉重。那些原本许久未见的权贵今日竟全数归来,让在场的文武心头都蒙上了一层疑云。 明明杜原前些日子才刚被处死,这些人怎么又一齐出现,莫非陛下又动了心思?怎滴没听说? 女帝缓步登上大殿,目光扫过殿下那一排久未露面的权贵,眸光微微一滞,只是很快便收敛神色,转身坐在御座上。 百官按序上前行礼,殿中礼乐未歇。等众人退回原位,还未等女帝开口,赵国公已缓缓上前一步,拱手低声道:“陛下,微臣有奏。” 女帝目光从御案后抬起,看了他一眼,语气看不出情绪:“讲。” 赵国公深吸一口气:“昨夜,有通州商贾进京控诉。安远侯擅自封锁运河,致数千商船滞留,粮盐不通,市价暴涨,民怨沸腾。此举于法无据,严重扰乱京畿秩序。” 话音刚落,刑部尚书李国庆接着出班,沉声道:“陛下,安远侯此行名为缉拿,实为一己之私,封锁国脉要道,不报请户部与刑部,任意用权,已乱制法。请陛下明察。” 紧接着,右都御史也上前一步,声音冷:“臣亦弹奏。锦衣卫本以肃清弊端为职,然一旦权势太盛,无人约束,终将祸乱朝纲。” 一时间,殿上人声杂沓,百官接连出列,言辞或婉或厉,无一不是指向同一人:陆云。 殿外风吹过丹墀,玉阶上一片肃静。 女帝抬眼看着御案下那一排奏折,转头望向站定不动的陆云淡淡问道:“安远侯你可有话要说。“ 殿内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陆云身上,有人冷淡,有人看戏,也有人眼底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陆云缓缓抬眼,往前走了一步,垂手抱拳,声音平静:“启禀陛下,封河乃是属下督捕钦犯,权宜之举。若有扰民,待事了,自会一并平复。” 片刻静默后,站在左侧的赵国公上前一步,拱手,声音缓慢却带着一股阴冷:“陛下,所谓『权宜』,也要有章可循。安远侯一纸腰牌,封锁数百里水路,断绝民生,若人人如此,朝廷法度何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云,声音比先前更刻意压低:“封河之举,商户亏损几何?百姓怨声几何?何况,通州运河并非私衙之地,锦衣卫可有先行禀明?可有户部批示?” 殿中人群微微骚动,刑部尚书李国庆接口:“此举已非缉捕,乃是逾越本分,挟功自重。” 右都御史沉声道:“陛下,微臣请旨,彻查通州封河之事,追问责任。” 赵国公见众人附和,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偏头看向陆云,似笑非笑:“安远侯,封河之举若无罪证确凿,可敢当庭交代?可敢言明何人何事,需要封锁要道?” 一殿鸦雀无声。 陆云垂眼看他,眉梢不动,神情淡漠。 殿外风声吹进来,拂过他衣袖。 他缓缓抬头,看着御案后的女帝,语气平平:“若陛下要查,属下无甚可避。但此事未完,若贸然撤令,恐有后患。” 赵国公冷声:“何后患?莫不是要先将所有人都抓了,才罢休?” 此言一出,百官里有几人低声附和。 陆云目光不动,只静静望着那人,声音极轻:“赵国公想听?也配?” 赵国公脸色一沉,刚要反驳,御案后传来女帝冷淡的声音:“安远侯。” 陆云拱手:“臣在。” 女帝看着他,语气未起波澜:“此事既起众议,封河期限须有定数,你需几日?” 殿中人都屏住呼吸。 良久,陆云抬眼,垂下眉目,声音淡:“三日。” 他看也没看旁边的赵国公一眼,退后半步,安静站定。 ”可!“ 女帝点点头。 退朝后,百官缓缓退下。 赵国公走在最前,冬日的风吹得他衣袍微鼓,檐下铜铃一声声脆响。 陆云立在丹墀下,看着他昂着头一步步走下玉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转身往另一边去了。